次日清晨,秦思齐换上崭新的朝服,乘上州衙准备的官轿,在仪仗引导下,自二郎庙入城,直达州衙。至仪门前,他下轿,对代表著皇权的仪门行三叩九拜大礼。礼毕,才在僚属的簇拥下,步入大堂。
大堂之上,香案早已设好。秦思齐帝国而立,再次行望闕谢恩礼,感谢皇帝陛下的信任与任命。然后,由佐贰官捧出以黄綾覆盖的绥德州印,请秦思齐验看。印信为铜製,篆文绥德州印,乃是朝廷赋予他管理此地最高权力的象徵。秦思齐仔细查验无误后,亲手將官印取出,恭敬地安放在公案旁的印架之上。
印信安置妥当,便意味著权力正式交接。州衙一眾吏员、役员,以及本地有头脸的士绅,依次上前,递上名帖道贺。秦思齐端坐公案之后,一一頷首回应,象徵性地发放了理事文牌,表示政务即將启动。
仪式之后,便是更为实际,也往往更为棘手的政务交接。前任知州已离任数月,期间由州同知暂代。秦思齐在二堂厅,与代理官员及相关吏房、户房、刑房、兵房的书吏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接。
交接內容繁杂,除了刚才仪式上展示的州印,还有州库的钥匙,以及最重要的税赋帐册、粮仓出入记录。秦思齐让精通钱穀的秦思文、秦山青协助,立刻开始核对帐目,初步翻阅,便发现帐目混乱,歷年积欠颇多,库银和仓谷与帐面数字恐有较大出入。
包括积压的诉讼卷宗,厚厚一摞,多是民间田土、债务纠纷,但也夹杂著几桩人命重案,悬而未决、驛站驛马登记簿,绥德州地处陕北驛道节点,驛站管理和物资补给是重任,以及与本地驻军绥德卫的往来公文函件。
秦思齐上任十日,並未如一些人所预料或期盼的那样,新官上任三把火,急於颁布新政、撤换吏员,或是雷厉风行地处置积弊。相反,他表现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碌碌无为。
这十日內,在几名族中护卫和州衙指派的两名老吏陪同下,马不停蹄地將州城城墙、几处主要粮仓、与绥德卫协防的城內军营区域,以及城外的官方驛站都巡查了一遍。所见景象,触目惊心:
城墙多处墙体剥落,垛口残损,防御设施陈旧。粮仓存粮帐面与实物严重不符,且多有霉变陈化,仓廩管理混乱。
军营虽显肃杀,但兵甲器械保养状况堪忧,士卒面有菜色,士气不高。而那承担著传递公文、接待官员重任的驛站,更是窘迫,驛马仅剩寥寥数匹,且草料储备见底,驛卒衣衫襤褸,面黄肌瘦,对过往官员的接待只能勉强维持最低標准,运转极为艰难。
这一切,秦思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面上却不动声色。隨行的老吏小心翼翼地观察著这位年轻知州的反应,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愤怒、焦虑或是革新的决心,然而他们只看到了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秦思齐心中冷笑:“若是此地一派政通人和、仓廩充实的景象,那才真是见了鬼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边陲州府积弊已深,眼前看到的,不过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水面之下,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因循苟且的吏治生態,以及源於地理、经济和歷史遗留的结构性困境。贸然动手,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巡查之后,秦思齐並未立刻著手解决那些显而易见的硬体问题,而是学起了方言。
绥德地处陕北,方言属於晋语吕梁片,与秦思齐所熟悉的官话,乃至湖广乡音差异极大,语调、词汇、发音都有天壤之別。在最初的接触中,秦思齐深切体会到了语言不通带来的隔阂与无力感。
无论是询问吏员政务,还是接见本地士绅,乃至在集市上体察民情,他都不得不依赖那两位指派的老吏作为通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