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换药了。”
萧琅的目光便跟随过来。
萧倾换药的时候一向轻手轻脚,萧琅配合着,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但是今天,他显得很不安。
手指稍稍收紧,手心的玉便膈着指骨拉回他的心思。
待萧倾换完药,萧琅突然问:“阿倾怪哥哥吗?”
萧倾不解,“怪你什么?”
“怪我见死不救,让阿倾差点死在北平王宫。”
萧倾失笑。“这怎么能怪哥哥?”她靠在窗边,“北平失守不是一人之过。太傅教导时也曾说过,大萧气数已尽,名门大族各有心思,文强武弱必有灾殃,也算是该有这一劫,怎么也怪不到哥哥身上。”
她想起萧重乐的话,“倒是哥哥,一定是有理由才没有援军北平的,对吗?”
萧琅沉默了一会儿,很僵硬地点了下头。“大萧确实沉疴已久。为君者不思进取,残暴自私,荒淫无道,为臣者不重实务,层层盘剥,腐朽内斗,便是没有让格海耳钻了空子,自己也会灭亡。”
他看着萧倾,“但我确实并非只是出于这些才放任大萧灭国。”他的脸皮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我恨。”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眼型也更显锐利。“我的腿不是从马上摔下来那时候断掉的,是被那个老东西一寸,一寸,敲断的。”
“老东西昏庸无能,却又妄想王权永固。见我日渐年长,怕我有朝一日夺了他的皇位,便让人给我喂毒。”
萧琅想到昏暗的密室之中整齐摆放的人骨,和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便是他征战沙场见惯生死,当时也觉得惊悚颤栗。
那老东西根本不是人!
“老东西年纪越大越是疯魔,他什么邪法都肯试,后来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法子说用血亲炼成药人可助他长生不老,便设计令我摔下战马,一面对外宣称对我封王,遣我去封地无诏不得回去,一面将我藏于密室为他试药。”
萧琅冷笑,“可惜他早对我用毒,怎可能那么容易炼成令他满意的药人,于是便寸寸敲断我的腿骨泄愤……天和!何以天和?上天若有知,怎让这个畜生欺天至此!”
萧琅又低低笑起来,“什么长生不老,可惜……他来不及寻找下一个目标就死掉了……死得……未免太容易了!”
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萧琅脑子里充斥着毁灭一切的念头,眼底发红目眦尽裂,整个身躯都不自觉地战栗着。
萧倾站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心里把天和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早想到萧琅从一个正直谦逊,文武双全的皇子变成后来满腹算计,满眼仇恨的样子必是遭受了常人难忍的痛苦变故,但没想到把他变成这样的是天和帝。
对自己的血脉尚且如此,对天下人如何可想而知了。
天和帝一生被困于门阀架空,臣强君弱,自身软弱虚伪,好逸恶劳,确实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皇帝。
但是萧倾没有想到,除此之外,天和帝还能荒唐残忍至此。
萧琅的身躯还在颤抖,他仿佛陷入无法清醒的梦魇之中,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
萧倾的手从他双肩伸前去虚虚环抱着他,心中满是疼惜:“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萧琅突然抓紧她的手,紧紧抓住。
什么父兄君臣,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这一个血脉相通的亲妹妹,是他要护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