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成年儿子的意外溺亡,母亲负有不可推卸的、带着“原罪”性质的责任。而这一切的根源,竟荒谬地指向了她去关心、支持另一个孩子参加高考这一行为本身。关爱被扭曲成了致命的过错,意外被简化成了对“偏心”的天谴。
叶勤勤几乎能想象,在儿子溺亡的惨剧发生后,黎枝在这个封闭的小镇、在崩塌的家庭里,将承受怎样铺天盖地的指责。丈夫李春盛失去独子的悲痛与怨气,邻居们看似同情实则猎奇的闲言碎语,恐怕从那一刻起,就将她彻底淹没。
韩述沉默地听着,他没有对老人们的指责发表任何直接的反驳,那无异于对牛弹琴,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他又递了一圈烟,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维持着沟通的渠道,声音平稳地继续引导,将话题推向更深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挖心挖肝的痛。儿子没了,春盛老哥和黎枝……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更没法过了吧?”
“那还用说!”大嗓门老人抢着回答,“春盛那口气能顺得了?夫妻本来就是磕磕绊绊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可黎雪宁那丫头千不该、万不该把春盛给告了,弄得那么绝……哼,忘恩负义的家伙。”
话题又绕回到了黎雪宁的“忤逆”上,但此刻,叶勤勤和韩述的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李志大这个少年的意外溺亡,绝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而是压垮这个重组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彻底定性黎枝和黎雪宁“罪孽”的铁证。
就在这时,叶勤勤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她悄悄侧过身,拿出手机,是佟真发来的微信。
「勤勤!我看到你朋友圈定位了!你真来黎阳镇了?!(震惊)」
叶勤勤心中一动,快速回复:「是,来找黎雪宁的老家,上次和你咨询过。碰壁了,邻居很不友好,说话很难听。」
佟真的信息回得飞快,带着一种本地人的了然和某种急于分享内幕的急切:「我这次回来也问过我妈了,她家的事在镇上当年闹得可大了,你等着,我大姨、我妈她们肯定知道得更细!她们当年还打过交道。我明天就安排她们跟你见个面,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看着佟真这条信息,叶勤勤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真切地希望明天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而此刻,小卖部门口,男人们对“黎家旧事”的单方面审判,还在继续。
韩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对几位老人露出了一个客套而疏离的笑容:“谢谢几位老人家,给我们讲了这么多……风土人情。受益匪浅。”他刻意避开了“故事”或“往事”这样的词。
说完,他朝叶勤勤使了个眼色,两人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小卖部门口,将那片弥漫着烟草、闲言和陈旧观念的空气甩在身后。
“他们……他们怎么能那样说?”叶勤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条人命,一个家庭的悲剧,在他们嘴里,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女人‘不守本分’的必然报应?”
韩述的目光投向远处,声音低沉而冷静:“也许,对于无法理解或掌控的悲剧,人们需要找到一个简单的归因对象,而一个‘不守规矩’的、美丽的、二婚的女性,往往是最现成、也最安全的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