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膳房的角落里,昏黄的灯光像个打盹的老头,懒洋洋地洒在地面上。老四澹台鹊正蹲在灶台后,小身子几乎被庞大的灶台挡住,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在鼓捣他的“特酿“。这口青花瓷坛平日里是膳房用来腌梅子的,坛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果酸香气,此刻却盛着半坛冒着绿泡的诡异液体,那泡泡鼓鼓囊囊的,破了又生,生了又破,像一群调皮的小鱼在吐泡。灶火“噼啪“地舔着锅底,映照下,坛中液体忽明忽暗,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被关在里头,拼命扑腾着想出来。老四的鼻尖上沾着不知名的药粉,白乎乎的,像沾了点面粉,白嫩的小手正往坛子里撒第三把“夜明砂“——据他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用南海鲛人的鳞片磨的,亮晶晶的,在暗处能发出微弱的光。
“你确定这玩意儿喝不死人?“老二澹台战叼着根糖醋排骨,油乎乎的手指狐疑地戳了戳坛子。排骨炖得酥烂,肉香混着糖醋的酸甜味在空气中弥漫,他说话时,排骨上的酱汁滴滴答答往下掉,滴在坛沿,立刻被那诡异的液体吸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烙铁碰到了水。老二的金色弹弓挂在腰间,那弹弓的弓弦是用特制的金线搓成的,上面还缠着几根可疑的红色毛发——长短不一,看着像是从什么活物身上刚薅下来的,说不定是哪只倒霉的狐狸或兔子。
老四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瓶身晶莹剔透,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紫色液体,瓶身上贴着张黄符,朱砂画的咒文已经褪色,有些地方模糊不清,看着反倒更添了几分诡异。“放心啦,顶多让肠子 glow(发光)三个时辰~“他说着拧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出来,不算难闻,却也说不上好闻,往坛中小心翼翼地倒了三滴紫色液体,“这可是用娘亲留下的配方改良的,绝对靠谱......“
话音未落,坛中液体突然“咕嘟“一声,像是被谁吹了口气,猛地沸腾起来,无数绿泡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骤然迸发出刺目蓝光。那光芒如同实质,像块巨大的蓝宝石,把整个膳房照得如同幽冥地府,角落里的锅碗瓢盆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蓝色。墙角的阴影里,正在偷吃芙蓉糕的御厨吓得手一抖,糕点“啪“地掉下来,不偏不倚插进了发髻里,活像顶了朵白花花的芙蓉花,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什么。灶台上的铜锅反射着蓝光,在墙上投出扭曲的鬼影,一会儿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一会儿像飘来飘去的幽灵,吓得烧火小太监“哎哟“一声,一屁股坐进了柴堆里,柴草沾了满身。
“老四!“老二被这强光晃得赶紧一把捂住眼睛,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你这是要亮瞎全东宫啊!这么亮,想让人都知道你在搞鬼把戏?“
老四却兴奋地拍着小手,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两颗小星星:“成功啦!最新改良版'琉璃光',喝下去连放的屁都会发光!“他不知从哪摸出个木勺,勺柄上还刻着个小小的“鹊“字,舀了半勺泛着蓝光的液体就往老二嘴边送,踮着脚尖,努力够着,“二哥尝尝?保证味道独特!“
老二一个后仰,灵活得像只猴子,躲开了那勺子,嘴里的排骨没叼稳,“啪嗒“一声掉进坛中。排骨在液体里上下沉浮,像艘小破船在波浪里摇摇晃晃,表面很快覆上一层荧光绿的薄膜,闪闪烁烁的,像极了传说中的夜明珠。更诡异的是,骨头上残留的肉丝开始蠕动,仿佛有了生命般,慢慢扭动着,最后组成了个歪歪扭扭的“贪“字,看得人心里发毛。
“嘶——“老二倒吸一口凉气,嘴角的油都忘了擦,“这玩意儿给瑞王喝?你是要让他现原形还是直接超度啊?我看他喝完直接就得去见阎王了!“
戌时三刻,东宫夜宴正式开始。满朝朱紫齐聚一堂,官员们穿着各色官服,红的、紫的、蓝的,像开了个大花园。殿内的琉璃灯盏流光溢彩,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连地上铺着的红毯都看得清清楚楚。太子澹台烬端坐主位,身姿挺拔,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每走一步都带着威仪。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五个小身影在殿柱后窜来窜去,像五只调皮的小老鼠——老大澹台玄捧着本烫金册子,册子封面是用金线绣的祥云纹,他正鬼鬼祟祟地记录每位宾客的表情,时不时在某个名字旁画个小记号;老二腰间的弹弓换成了金丝绳,那绳子看着不起眼,却结实得很,他正对着瑞王府管事的发冠比划,手指动来动去,像是在瞄准;老三袖口露出《周律》一角,书页泛黄,一看就是经常翻阅,书页间夹着的分明是几张当票,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老五......老五正踮着脚尖,给瑞王的琉璃杯贴价签,那价签是用金箔做的,上面写着“赃物?江南赈灾银熔铸“,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很醒目!
“诸位。“太子刚举杯祝酒,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四就抱着酒坛蹦了出来,像只突然窜出来的小兔子。小娃娃今日特意穿了身靛蓝短打,布料上绣着细碎的药草图案,腰间别着个药囊,囊面上绣着“悬壶济世“四个字——只是那“世“字少了一横,活像个“悬壶济廿“,看着又好笑又可爱。
“特制'琉璃光',一杯提神醒脑!“老四的声音清亮如磬,在殿内回荡,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踮着脚,努力把坛子往桌上放,往金樽中倾倒酒液,淡蓝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像个小小的漩涡,渐渐泛起星云般的荧光,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最绝的是液面上浮现出细小的符文,弯弯曲曲的,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瑞王突然按住老四的手腕,他的手指戴着个玉扳指,冰凉的触感让老四缩了缩手。这位素来以儒雅着称的王爷今日穿了身绛紫蟒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玉带上缀着的红宝石在蓝光中泛着血色,看着有些吓人。“慢着!这酒为何会......“他话没说完,眼神里满是警惕。
“会发光才显珍贵呀~“老四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语气天真得让人没法怀疑,“王叔不喝,是怕验出什么吗?“他手腕轻轻一扭,动作灵活得不像个小孩子,竟从瑞王掌中滑脱,这手法精妙得连太子都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满堂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声音像开了锅的水。这话问得刁钻——不喝就是心虚,喝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瑞王冷笑一声,脸上的儒雅荡然无存,端起金樽一饮而尽,动作快得像是在赌气。酒液入喉的瞬间,他额角青筋暴起,像是吞了块烧红的炭,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三息之后——
“嗝!“
一个响亮的嗝震得瑞王冠冕上的珠串乱颤,“叮铃哐啷“响个不停。更惊悚的是,从他唇齿间喷出的气流在空中凝成个荧光绿的“贪“字,那字迹龙飞凤舞,笔锋和瑞王府账本上的笔迹分毫不差!字迹悬浮片刻后,竟化作点点绿光,飘向户部侍郎的头顶,在他官帽上组成个小小的算盘图案,闪闪烁烁的,像是在嘲笑他。
“噗——“
刑部尚书一口酒喷在对面的户部侍郎脸上,他实在没忍住。这口“琉璃光“酒液在空气中划出蓝色轨迹,像道小闪电,溅落在侍郎的孔雀补子上,那补子是用金线和彩线绣的,立刻被酒液蚀刻出清晰的账本图案——正是瑞王府私吞军饷的铁证!账目上的朱批“准“字,笔锋走势与瑞王平日批阅公文的习惯一模一样,连最后那个小小的勾都分毫不差。
“妖术!这是妖术!“瑞王拍案而起,桌上的酒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镶宝石的护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他刚要发作,突然发现自己的掌心也浮现出荧光符文——那是个古怪的图腾,形似蝙蝠却生着蝎尾,看着就邪气,正是魔渊部族的徽记!他吓得赶紧用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那符文像是长在了肉上。
老五适时地举起块木牌蹦出来,木牌是用檀香木做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小团子今日穿了身大红袄子,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线的福字,活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只是腰间别着的鎏金算盘暴露了奸商本质,那算盘珠子亮晶晶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瑞王同款'现形酒',现价八百八十八两一壶!前三位订购者送二哥独家绑人服务!“他声音奶声奶气的,却透着股精明。
满堂大乱,像炸了锅一样。御史大夫的胡子气得翘上了天灵盖,吹胡子瞪眼的,指着瑞王说不出话;大理寺卿的官帽被自己捏变了形,原本端正的帽子歪歪扭扭的;最惨的是那位户部侍郎,他拼命擦拭官袍上的荧光账本,结果越擦越亮,最后整件官袍都变成了盏人形灯笼,走到哪亮到哪,把他的脸都照得绿油油的。
混乱中,太子突然发现自己的酒杯也在发光——不过泛的是柔和的月白色,不像老四那酒那么刺眼,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他迟疑地抿了一口,味蕾瞬间炸开熟悉的清甜,那味道带着点花香和蜜香,像极了......像极了七年前江南水患时,那个白衣姑娘喂他喝的野蜂蜜味道!记忆中的杏花微雨,姑娘温柔的笑容,与眼前的光影重叠,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艰难却温暖的时刻。
“殿下!“钟离忧突然挤过来,他跑得急,粉红色的胡子都乱了,在蓝光下显得格外滑稽。老太医指着太子映在墙上的影子,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您看!“
月光穿透琉璃窗棂,像匹白色的绸缎,与杯中的荧光酒液相融,将太子的侧影投在粉墙上。那影子轮廓边缘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某种古老的药方:“情丝绕解药配方:七月雪、无根水、南宫血脉者泪三滴......“后半截却被老四突然的喷嚏打断了,字迹一下子模糊起来。
“阿嚏!“
这声喷嚏像是个信号,来得又急又响。满堂宾客的酒杯突然集体炸裂,“砰砰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飞溅的酒液在空中组成幅完整的边关布防图!羊皮图纸般的虚影悬浮在大殿中央,山川河流纤毫毕现,连哪有个小山丘,哪有个小溪流都看得清清楚楚,突厥金帐的位置被颗荧光骷髅头特意标出,醒目得很。更绝的是图纸右下角盖着方朱红大印,印文正是“瑞王府行军司马“,这一下,谁也没法抵赖了。
“护驾!“侍卫统领大喊一声,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手中的刀拔出鞘,发出“噌“的声响。
侍卫们冲进来的瞬间,老三澹台墨已经蹿上房梁,动作轻巧得像只灵巧的黑猫。小少年不知何时换上了夜行衣,黑黢黢的,在房梁上一点也不显眼。他手中的朱砂笔在《起居注》上龙飞凤舞,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宴酣时,天降异象,瑞王口吐真言,太子影显秘方,群臣皆惊为天人......“写到最后还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眉眼活脱脱就是老五的翻版,透着股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