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香浓得能醉人,混合着当归的醇厚、薄荷的清凉与陈年药材的甘苦,在雕梁画栋的殿宇间盘旋。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药柜上的铜环照得闪闪发亮,柜顶积年的灰尘在光柱里浮沉,像是被惊扰的细小精灵。老四澹台鹊踮着脚尖,在最高一层药柜前摸索,小小的身子几乎挂在柜门上,鼻尖上沾着的灰随着呼吸一颤一颤,活像只偷东西的小松鼠。
小娃娃今日穿了件靛青短褂,针脚细密的衣料上绣着暗纹,腰间别着个巴掌大的药囊,囊面上用金线绣着朱雀纹,展开的羽翼栩栩如生,衬得他愈发像个有模有样的小郎中。他嘴里叼着根刚从药架上顺来的百年老山参,参须雪白,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在下巴前晃来晃去,活像长了副白胡子,连说话都含糊不清:“《南宫针灸奇术》里明明说,太医院的镇院之宝‘牵机针’,就藏在这最高层的紫檀木盒里......”
他嘟囔着,小手在积灰的药柜深处掏啊掏,指尖划过一个个贴着泛黄标签的药罐,“当归”“黄芪”“雪莲”的字迹在岁月侵蚀下模糊不清。突然,他眼睛一亮——一抹深紫色的木纹从一堆黑陶罐后露出来,那是紫檀木特有的色泽,盒盖上刻着的朱雀纹虽然被灰尘覆盖得模糊不清,但朱雀那双用红宝石镶嵌的眼睛,依然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渗人,像两颗跳动的小火苗。
“找到啦!”澹台鹊兴奋地拽出木盒,动作太急,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他连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都飙了出来。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盒放在旁边的药案上,指尖拂过盒盖的纹路,能清晰摸到朱雀羽翼的凹凸。当他屏住呼吸掀开盒盖时,十二根金针静静躺在墨色绒布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针尾的朱雀纹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不是普通金属的冷光,而是带着一丝温润的暗红,像是淬了血。
最长的金针足有三寸,针尖细如牛毛,对着光看几乎看不见;最短的不过半寸,却粗得像绣娘用的绣花针,针尾还缀着个小巧的朱雀吊坠。澹台鹊抽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在他指尖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像是有生命般在回应他的触碰。“哇!这就是传说中的‘牵机针’?书上说能通经络、解奇毒,还能......”他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转身就要找地方试针。
正巧这时,太医令钟离忧在不远处的药碾旁打瞌睡。老太医今日穿了身崭新的孔雀蓝官服,衣料挺括,屁股上的补子绣着对展翅的仙鹤,针脚细密,仙鹤的羽毛根根分明。此刻他歪着头靠在药柜上,肚子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补子上的仙鹤也跟着上下晃动,活像在跳一支笨拙的舞。澹台鹊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小脑袋歪了歪,对准仙鹤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嗷——!”
钟离忧像被烫到的猫一样蹦起三尺高,头上的官帽“呼”地飞了出去,挂在房梁的雕花上晃悠。他捂着屁股原地转了三圈,山羊胡子气得直翘,脸涨得通红,指着澹台鹊的鼻子破口大骂:“小祖宗!你可知这是什么针?这是南宫先祖留下的禁针‘牵机针’!扎错地方会死人的!”
澹台鹊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慢悠悠拔出金针,只见针尖带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那血珠落在地上,遇空气竟瞬间变成诡异的荧光紫色,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像颗会发光的紫水晶。“咦?《南宫医典》里说,血变紫是排毒成功的标志,难道‘牵机针’其实是‘壮阳针’?”他低头翻了翻随身带的小本本,那本子封面用丝线绣着“老四医案”四个字,里面记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和草药草图,“你看,这里写着‘紫血出,邪毒除’,没错呀!”
“除个鬼的毒!”钟离忧一把抢过金针,手指刚碰到针尾,却突然僵在半空——针尖上的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变成普通的血色,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老太医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手指颤抖着抚摸金针:“这、这针认主?!只有南宫血脉才能让它显露出异象......”
澹台鹊趁机踮起脚尖,一把夺回金针,宝贝似的藏进腰间的朱雀药囊里,还拍了拍囊口:“才不是呢!是我刚才在针上抹了老四特制‘显毒散’~”说着又从药囊里掏出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晃了晃,瓶中药粉闪着和刚才血珠一样的紫光,“这是我用断肠草、硫磺和萤火虫翅膀磨成的,遇血就变紫,好玩吧?”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里气氛凝重。太子正对着案几上的边境军报揉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案几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最上面那本“边关告急”的折子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墨迹都透到了背面,可见已经反复看过无数次。连日的焦虑让他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批阅到第七本奏折时,忍不住打了第三个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
“殿下是不是肾虚呀?”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澹台鹊的脑袋从案几边缘冒出来,头顶还沾着几根药柜里的蛛网,活像刚从洞里钻出来的小老鼠。小娃娃不知何时溜进了书房,此刻正手脚并用地爬到太子膝盖上,手里的“牵机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南宫医典》里说,肾虚会导致精神不振,扎后腰的‘肾俞穴’可以提神醒脑,我帮你试试?”
“不必!”太子猛地警觉后仰,却忘了自己坐的是西域进贡的旋转扶手椅——整个人连人带椅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摔个后脑勺着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五澹台铢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冲了进来,他胖乎乎的小手一伸,竟稳稳接住了沉重的椅子!
“殿下小心烫!”老五奶声奶气地提醒,圆滚滚的脸蛋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手里的参汤却因为惯性泼了太子满身。褐色的汤水在月白色的常服上洇开,顺着衣料的纹路扩散,活像幅写意山水画,连腰带都被染成了深褐色。
澹台鹊趁机凑上前,一针扎在太子后腰的某个穴位上。金针入肉的瞬间,太子浑身一颤,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像被施了定身术。
时间仿佛静止了三息。
突然,太子开始疯狂眨眼,左半边脸抽搐得像在跳胡旋舞,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歪,右手却不听使唤地在军报上画起圈圈——最绝的是,每个圈都完美套住了“瑞王”二字!朱砂圈圆得堪比圆规画的,连一丝抖动都没有,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成功啦!”澹台鹊欢呼着掏出小本本,用炭笔飞快记录,“面部抽搐,属正常排毒反应,说明药力已经通达四肢百骸......”
话还没说完,太子突然抽搐着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跳起了傩舞——正是上回祭祀太庙时跳的那套驱邪舞!月白色的常服下摆随着诡异的舞步翻飞,活像只被雷劈中的白鹤,连头上的玉冠都歪到了一边,流苏甩来甩去,狼狈又滑稽。
偏殿里,妹妹澹台星正在玩布老虎。三岁的小丫头今日梳着两个圆滚滚的羊角辫,发绳上系着银铃,随着她晃头的动作叮当作响。布老虎是她最喜欢的玩具,老虎额头上的“王”字用金线绣成,爪子缝里还塞着晒干的薰衣草,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看见太子抽风般的舞姿,她顿时拍手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殿内回荡:“爹爹变丑丑!像庙里的歪嘴菩萨!”说着举起手里的小铜镜,镜面正好映出太子扭曲的面容。
太子对着镜子一看,差点背过气去——自己左眼眨得如同抛媚眼,右脸却绷得像石刻雕像,嘴角还不受控制地流下口水,活脱脱一副中风前兆的模样!更绝的是,他的右手仍在空中画圈,每个无形的圈都精准指向墙上挂的南宫朱雀图腾——那是先皇后的遗物,用西域贡锦织成,朱雀的羽毛用金线和银线交错绣就,此刻被太子指得簌簌掉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上掉下来。
“解......解药!”太子抽搐着伸出手去抓澹台鹊,却因为身体不受控制,走成了诡异的螃蟹步,横着挪了两步,“咚”地一头撞在博古架上。
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古玩玉器,被这一撞,顿时“哐当”作响。暗格里藏着的密信像雪片般飞出,散落在地上。最扎眼的是一张写着突厥文的药方,被太子流的口水打湿后,竟显出了汉字批注:“情丝绕改良版,中毒者见南宫朱雀纹即抽搐,七日后方可解。”字迹娟秀挺拔,笔画间带着独特的弯钩,与先皇后南宫氏的手书如出一辙。
老五澹台铢眼疾手快,一把捡起那张药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字迹看了半天,突然“咦”了一声:“这字迹好像娘亲的药方本呀!娘亲给我治咳嗽时,写的药方也是这样的弯钩。”小团子翻来覆去地看,药方背面还粘着一片干枯的花瓣,花瓣呈暗红色,边缘微微卷曲,正是南宫家特有的“血杏花”——这种花只在南宫旧宅的庭院里生长,花瓣晒干后呈血红色,可入药,也可作为标记。
就在这时,瑞王带着太医“恰巧”来东宫“探病”。他今日穿了身绛紫色蟒袍,衣料上绣着四爪蟒纹,蟒鳞用金线勾勒,在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腰间系着条羊脂白玉带,玉带上缀着的红宝石吊坠足有鸽子蛋大小,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来回晃动,泛着类似血色的光。刚进门,就看见太子正抽风般指着墙上的南宫朱雀图腾,脸色扭曲,嘴角流涎,活像个疯子。
“殿下这是中风了?”瑞王假惺惺地走上前,伸手想去扶太子,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等他碰到太子,就被太子抽搐的手“啪”地甩了个耳光。这一下力道大得惊人,瑞王左脸顿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头上的冠冕都被打歪了,珠串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王叔......”太子边翻白眼边结巴,嘴角的口水甩出一条银线,滴落在衣襟上,“您......您袖口......有......有东西......”
众人齐刷刷看向瑞王的袖口——只见他紫色蟒袍的袖口处,竟粘着一张泛着荧光的紫色药方,正是澹台鹊刚才用的“显毒散”配方!药方上的字迹遇热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显形,赫然写着:“情丝绕解毒引,需南宫嫡脉心头血,辅以百年雪莲,月圆之夜服用方有效。”
太医令钟离忧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发出“咚”的闷响,很快就磕出了血印。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连话都说不完整:“这、这是南宫家的禁术‘牵机针’!此针不仅能让人抽搐,还能逼出真话!当年先帝就是中了此毒,才、才在朝堂上说出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满室死寂,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太子抽搐着,突然吐出一句惊天秘辛:“王叔......七月初七......你要烧南宫旧宅......因为......因为地下藏着......”
“轰隆!”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完美淹没了太子后半句话。但澹台鹊看得清清楚楚——太子的口型分明是“先皇后遗书”四个字!小娃娃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的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瓶身用青花绘着朱雀图案,正是他昨天从南宫旧宅的地窖里顺来的药粉,此刻瓶中药粉正诡异地泛着紫光,与“显毒散”的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