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是那位锦衣卫走后，当天夜里。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明明夜已深，但朱元璋此刻表情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疏，正是北镇抚司快马加鞭送来，那陈洛在刘记酒馆那番“高论”的详细记录。
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一旁的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这朱元璋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窗外的风更甚。
朱元璋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的御案，发出声声笃笃声，但每一声都像敲在殿内其他侍卫、太监的心尖上。
朱元璋是没想到，今日刚通过了陈洛的谏言，这小子转头就去争这种东西。
“最大的地主，兼并之手……是定规矩的人自己下场踢球，还穿着裁判的衣服？”
虽然这其中充满了现代人的话术，但朱元璋是能看懂的，他甚至喃喃的重复着记录中的这几句。
突然间！
砰！
他猛地抓起这份记录，手臂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似乎想将其撕个粉碎，但最终却狠狠摔在案上！
“好，好啊！陈洛，你这个杀才，你这张嘴，真是能把阎王爷都气活过来！”
“他以为他是谁？！嗯？！”
朱元璋是真气够呛，他也是彻底愤然，霍然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般来回踱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内侍太监王景弘脸上。
“一个七品给事中，是靠着咱给他兄长所做后的恩荫，才穿上这身官袍，他吃了几天皇粮，就敢妄议国本，指摘起咱这个皇帝来了？”
“土地兼并？皇庄？军屯？这些是咱定的国策！”
“那是为了稳固江山，供养军队，实京师的战略！到他嘴里，就成了与民争利，成了蠹国害民了？他读了几本破书，就比咱更懂怎么治理天下了？！”
说实话，此刻这太监是真倒霉，朱元璋也是气昏头了，抓个人就开始发泄。
那老王太监也是噗通跪地，以头抢地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陈洛此人一贯狂悖，口无遮拦，您万金之躯，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息怒？咱怎么息怒！”朱元璋却一脚踹翻旁边的高立的青瓷瓶，指着外面陈洛所在的府上，“他这不是狂悖，他这是诛心，他这是要把咱大明江山的根基都给刨了！”
他又指着宫门方向，怒吼道：“他以为他是在为民请命？他这是在动摇国本！！这奏疏要是传出去，天下会怎么想？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官员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咱朱元璋也是个占田夺地的恶霸头子？啊！”
朱元璋气得胸膛都剧烈起伏，眼前都有些发黑。
实际上，陈洛作死是有说法的。
而他所说的话恰恰是面对朱元璋这个大明开国的皇帝，对方当年虽然是泥腿子的出身卑微，甚至书都没看过几本……
可当了皇帝后，对方书看的是据记载的极多啊，属于一朝自学到了一个十分高的学问水准。
而陈洛的有意作死之深意，对方是能懂的，简单来说……
倘若此话传入民间，那些愤恨，那些被贪官污吏兼并土地的百姓，他们是一瞬间就可能会被误导。
因为这不就是实话吗？
朱元璋出身寒微，最恨权贵欺压百姓，也时常自诩是所有穷苦人的皇帝。
可现在，陈洛竟敢暗示他朱元璋才是最大的兼并者，这简直是对他一生信念和功绩的彻底否定和侮辱！
但是细细想来，朱元璋在暴怒之际，他其实也有种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陈洛的话虽然难听至极，但那些关于皇庄扩张过程中难免侵夺民田，军屯卫所欺压地方百姓的传闻，他真的一无所知吗？
只是以往，无人敢像陈洛这样，赤裸裸地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他这个皇帝！
而且……
“查，查个什么，鱼鳞册已经尽可能断土，还不够？”
所谓断土就是查天下之土地兼并，丈量问题，但此一动也只是对照鱼鳞册，一点点查，陈洛的意思实际上是彻查。
可这后果……
朱元璋有些烦恼，不过转瞬间思考清楚了什么。
“拟旨！”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位内侍太监，“陈洛是诽谤君上，妄议国策，蛊惑人心，其心可诛！着锦衣卫即刻将其……”
然而就在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说朱标今日正好赶来。
“父皇！”
就在朱标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听到了自己这位爹的话。
陈洛？
犯事了？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