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陈洛本就知道自己该死，这凤阳的天，干脆让他借着圣贤道理，借着老朱的尚方宝剑为借口，是短短二十余日就让此地彻底变了颜色。
府衙前的青石板是被反复冲刷，却总也洗不净那恶心的血腥味。
陈洛做事做的也绝，一颗颗曾经作威作福的头颅都悬挂在城门楼上，日渐风干，也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是洪武的正韵之味。
杀，就是杀！
这甚至引发了百姓的震撼，他们或许清楚——被侵占的田产就是因为陈洛的狠辣，此时才能陆续回到他们这帮面黄肌瘦的农民手中。
可这一月杀的人太多，多到百姓麻木。
多到奉天殿，百官同样都麻木。
只因……那与此同时，应天紫禁城的奉天殿上。
这里的空气，同样可怕的不行，也同样在流着另一种形式的血腥味。
朱元璋是什么人？
他才是洪武式杀人法的创造者，他要陈洛死是他气陈洛杀他子孙的事，但陈洛此番在凤阳的不留情，在他看来却恰到好处。
每日老朱都让人汇报凤阳概况，时而评价，时而派人抓捕一些不能让陈洛轻易就杀掉的家伙……
而这些人啊……
此刻。
朱元璋是高踞龙椅之上，面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他面前的金砖地上，是跪着几名瑟瑟发抖的官员，他们的袍服显示着不低的品级，但此刻却如待宰的羔羊。
“淮安侯家的三子？管军千户？呵！”
朱元璋所说的话，也对的上历史记载，他指着其中一人就忍不住的发着牢骚和恼火！
“朕的凤阳！是朕的老家！元末时被鞑子，被乱军祸害得十室九空！”
“朕好不容易打下了这江山，指望着你们这些老兄弟、老兄弟的子侄，能替朕看着点，让乡梓父老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猛地一拍御案，巨响骇得那几名官员都猛地一哆嗦。
“你们倒好！侵占民田，纵仆行凶，包揽讼词，甚至敢克扣发往皇陵的祭品！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这番怒吼换来的是百官更加默契的不敢出声，老朱也干脆看向所有人，尤其那些淮西集团的那群跟着他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兄弟。
这帮人现在倒是完全消停了，个个在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有丝毫表情，但紧绷的嘴角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良久后，无人应答下，朱元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也玩味的说出了其他的话。
“你们啊……总以为朕不知道是吧？总以为天高皇帝远，对吗？”
他冷笑起来，这笑声比至今骂人还恐怖。
“凤阳的花鼓词，唱的是‘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这唱的是荒年吗？这唱的是你们这帮蛀虫！唱的是你们趴在朕的江山与家乡上吸血的大事！”
老朱丝毫不提是他纵容到了这一步，杨业他们表情微变，但只能闭嘴。
朱元璋这是定性凤阳的问题调子，由此，他也最后不屑的撇撇嘴，也不再看那些跪着的勋贵子弟，目光直接转向都察院和刑部的官员。
“继续查！按着陈洛的法子，以及朕的规矩一查到底！”
“涉事勋戚，一律削爵夺禄！子弟有官身者，革职查办！而直接犯事者……”
朱元璋顿了顿，声音是斩钉截铁的说起眼下这几人，其中那上了历史的淮安侯子嗣！
他是完全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哼！就如这淮安侯三子，给朕并一干涉案豪奴，即刻拖出午门，杖毙！家产抄没，发还凤阳受害百姓！”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此言一出，台下这几个官吏都是哭嚎声顿起。
但朱元璋丝毫不为所动，御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哭喊求饶的几人拖死狗一般拖出大殿。
这也就是事实了，随着陈洛在杀，奉天殿也在杀！
这殿外是很快传来沉重的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嚎，这是真杖毙！
惨，何其之惨啊！
时间继续流逝。
朱元璋也听到了毛骧的更多汇报，全部都是陈洛在凤阳的最新战绩。
或许又是某家勋戚在凤阳的旁支被连根拔起，或许又是几十颗人头落地……
他们君臣处理手段其实出奇的相似，但朱元璋慢慢也有些不忍。
或者说，他表情更加复杂了。
两边都在杀，就杀光这帮人吗？
别看朱元璋在历史上清理了很多曾经跟着他起事，一起走到今天的手下、大臣，全家都杀了啊……不！实际上，朱元璋杀人还是给人留后的，只是像胡惟庸、蓝玉这类他肯定不能留，那些犯事虽大，但不是特别严重的，他基本也是能留个活口。
可现在，陈洛和自己简直是杀疯了。
更关键的是，陈洛那边的做法在老朱看来很不舒服，陈洛居然想到只凭圣贤道理和尚方宝剑的旨意，就能做出砍瓜切菜般的效率？
谁都能杀吗！
那个疯子！
在老朱看来，陈洛的手段无疑是用他的方式，在嘲讽着整个朝廷的司法和官僚体系啊！
“够了！”
“传旨！”
“召钦差陈洛，即刻返京述职。”
……
这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一个月之前，凤阳百姓们已经私下称陈洛为青天，亦惧称为阎王。
他们感念他带来的这前所未有的公道，亦恐惧他带来的这血淋淋的肃杀！
街头巷尾，那首真正的《凤阳花鼓》偶尔还会响起，但歌词末尾，却有人悄悄加上了新的词句：“……来了个陈阎王，贪官污吏心发慌，砍了脑袋分了地，只盼青天活得长……”
这词也很快传入奉命协助办案，实则监视陈洛的锦衣卫耳中，又化作加密的急报，飞马送入紫禁城深宫。
乾清宫内，朱元璋看着毛骧呈上的最新密报，看着这一切，看着百姓这朴实的诉求。
按理来说，朱元璋要他回来之前，他是有过思考的。
百姓现在的想法，对他大明这个国家的想法……在此次为民做主式的处理后，其实留着陈洛更好，这也更彰显朝廷的大度。
但……
朱元璋嘴里小声的嘀咕出他大哥的名字，也想起朱文正，更想起在陈洛那里该死的靖江王，结果在他这大人眼里其实还是亲属家孩子的朱守谦……
“无论怎样……”朱元璋表情反复变化，最终却一咬牙，“守谦他不该死，陈洛罪该万死！”
“朕，一定要杀他，最起码，最起码是给咱哥一个交代……”
老朱嘀咕的这些，发狠的这些，正应了他复杂的经历，那泥腿子蜕变成皇帝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