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事(1 / 2)

自从吾父亲和母亲故世以后,即寄柩于城北在桃花坞背后之轮香局厝所(其地亦名五亩园)。每岁春秋雨季,前去拜奠。人死后以早日安葬为宜,古今中外一例。古语云:“入土为安”。现在人家,往往以华屋为山丘,停棺不葬,为人后者,终觉心中不安。当父亲故世时,我以年幼,且这笔葬费也无着。母亲故世后,我正筹备父母合葬,却又适逢祖母故世了。我那时便筹备父母及祖母葬事了。这事便与砚农叔商量,他极为赞成。

向来苏州人家办葬事,隆重而麻烦,没有葬地的,便要购买葬地,还要请教风水先生,横看竖看,这一种成为封建时代的学术,为的是祖宗的墓地,关系着子孙的荣枯。我们却没有这种麻烦,因为我们本有墓地,在苏州西郊乡下的白马涧,我的祖父朗甫公,早已葬在那里了。这是吾祖母的父亲吴炳斋公,帮助吾祖母经营的。所以离他们吴家的坟墓,也很相近,我往祭扫时,有时也与他们吴家一同去的。

我家还有一个祖墓,这个地名,叫作卧九岭(是否这两个字,我还未深考),那个地方较远,我们去扫墓,从白马涧要翻一个岭过去,那是我的高祖以及曾祖等的葬地,那个墓规模很大,占地很广,这一带乡下人称之包家坟,我跟了父亲,在十四五岁时便去过,但不加修理,很多荒圯,有许多树木也被人砍伐了,我们的宗族凋零,只有我们一家去祭扫,因为路远,一天工夫来回很迫促,也不能年年扫墓。

这白马涧一处,墓地虽小,颇为紧凑,对面是青山,四围是松林,乡下人呼之为“绿山”,究竟是哪一个相同的字音,我未查志书,怕志书上所未载。我家的看坟人(苏州人称为坟客),是一个寡妇,年约三十余岁,她的丈夫名阿罩,我们呼之为阿罩娘娘。每逢年底,必到城里来,送些乡下土物,以及冬青柏枝之类。吾祖母则留宿、留饭,馈赠颇丰。有一次,阿罩娘娘来说:在我们的坟后,本来是没有路的,现在乡下人为了贪便利,行捷径,走出了一条路来,禁止不可,不知有碍风水否?祖母问我怎么办?我素来不信风水之说,随口胡诌道:“后面有路,是最好的了。”其实既然在我们坟外,如何可以禁得住,除非筑一道围墙。筑围墙又很费事,正是他们的生意经来了。而且乡下人的事,你要禁止他行走,他偏要行走,就生出事来了。

苏州有句古老的俗语,叫作:“乡下人打官司,城里人做坟。”意思是说乡下人打官司,必定要到城里来,请教于城里人,这时要吃城里人的亏了。反之,城里人做坟,必定到乡下去,仰仗于乡下人,可是也要吃乡下人的亏。撇开乡下人打官司不说,城里人到乡下去做坟,的确对这班乡下人有些不容易对付。他们是地理鬼,对于做坟的事,比城里人内行熟识得多。他们知道城里某一家大户今年要来做坟,那就是他们的好生意来了。什么土工、石工以及关于葬务上的工作,你总逃不出他们的手,而且他们每一乡一村都团结好了,不许别乡别村的人,来侵袭他们的范围所有权的。

我们白马涧这个墓地,在支硎山脚下,为支道林养白马所在地,因此得名。春二三月,游人到天平、范坟诸胜地,倘在扫墓以后,坐了山轿,到日落时,还来得及一游。那地方的妇女,也以抬山轿为业,十八九、廿一二的乡下姑娘,抬了山轿行走山路,其捷如飞。我有一次扫墓时,船泊环龙桥,有两妇人,一老一少,抢着要抬我这一肩山轿。抬至半路,略事休息,我见那少妇翻开桃红色袖子,还是一位新嫁娘,问之果然,原来此两人一姑一妇也。我问老的道:“她多少年纪?”说是十九岁,我说:“怎抬得起山轿?”那老的道:“前几天,贝家大少爷,一个大块头,身重二百斤,也是我们婆媳抬了走。”

最奇妙的,她们放下山轿,便从事于刺绣,这一乡村,妇女刺绣,也是一种职业,所绣的一为神袍,一为戏衣,北京、上海等地戏班里所穿的袍服,都取给了苏州,而苏州各绣庄,则放此工作于乡村妇女呢。

我于建筑墓地的事,完全是个外行,这又不得不请教于砚农表叔了。他们的账房里,有一位胡琴孙先生,他是一位熟手,最近清卿公的葬事,也是他经手办理的,与乡下人接洽得很为妥当。而且吴家的坟与吾家的坟,相离不远,乡下人也都认识他,呼他为胡师爷。不过我们的坟和吴家的不能相比拟,他们的规模大,我们的规模小呀。所以我请命于砚农叔及胡琴孙先生,恳他们帮助我办理这件葬事。经他们都答应了,砚农叔就托胡先生陪我筹备一切,择日即盘柩下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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