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素描(1 / 2)

我到上海以后,并没有在男学校教过书。我在山东,对付学生,觉得还好。到上海后,我惴惴然怕对付不了这班男学生。

况且我的职业,已命定我当新闻记者的了,我不能再分一半力量,来做教书先生。而且我立志也不愿教书,这不过变相的冷板凳而已。

况且我青年失学,读书甚少,就我所学,也不足以为人师,仗一点小聪明,并无真学问,古训所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倒服膺龚定庵这句诗,“但开风气不为师”。

至于在女学校教书,她们既不讨厌我,我也就我所知的和她们讲解,觉得很有兴味,而且女子往往别有慧心,较男学生聪明。在我所教的三个女学校中,以城东女学校教得时间最长,民立女中学次之,女子蚕业又次之。此外上海当时还有两个著名的女学校,一为务本女学,一为爱国女学。这两个女学校,我不曾正式受聘去教过书,但曾给朋友去代过课,务本只代过一星期,爱国却代过一个月。这个爱国女学,还是蔡元培先生那时所创办的,直到民国八九年时还存在着,那时的校长,好像是萧蜕呢?

此外上海还有个美国教会所办的中西女学,开设在公共租界的中心区,那是重西文而不重中文的。虽然它在三马路的时代,我的女儿可芬,也在那里读过书;后来那个“小中西”,我的孙女儿,也在那里读过书,那都是外国女教士当校长的,这个女学校,我总嫌它的贵族气太重,夕阳西下,门前汽车停了一条长龙,往后也就不再去上学了。

城东女学的地址,在南市竹行弄,一条极狭的弄堂,弯弯曲曲地走进去,里面却有古老式的,不像租界那种房子的一座房屋。杨白民便利用这座祖遗的房子,开办这个女学校了。他那个女学校是家庭式的,因为他的家眷也住在里面,除了有间厅堂可以做课堂,其余的屋子,除了自己居住外,便做了女学生的宿舍,为远道来的女学生住宿(这时外县如松江、苏州、无锡、常熟、嘉兴等地,到上海来就读的女学生极多)。至于本地通学而走读的也不少。

城东女学的校长是杨白民,他的夫人,便当了管理学生的舍监(适与民立女学相反,民立是苏本嵒为校长,而其夫王孟绿为教员)。杨师母虽在中年,尚有睡在摇篮中的小女孩儿,她主持中馈,更是一位家庭主妇。于是住在他们家里的女学生,课余之暇,便给她抱小孩,有时还帮着杨师母烧小菜。她们的课程中,本来有几项属于家事的,如缝纫、烹饪之类,缝纫不必言了,那时毛线工作,正在长足进步,而烹饪一课,亦别有风味。

杨先生主张烹饪一课,每月要实习一次,在星期六举行,以每一学生捐银两角,十个学生为一组,轮留当值。从前有两元,可以办很好一桌家庭饭菜,请各教师来白吃(还讲出《论语》“有酒食,先生馔”的古训来),吃后请加以批评。至于校长则贴酒饭与柴火,其事至为公平。不过有几位学生,本来是会烧菜的,当然很能入味,有两位从未烧过菜的,那些娇养惯的小姐们,鸡手鸭脚,烧出来的菜,咸不咸,淡不淡,令人攒眉。有位老先生正要加以批评,我拽了他的袖子,笑道:“吃了白食,不要瞎批评了。”于是大家都说道:“好!好!”

女学生们,向她们说了几句重话,都要哭的,但我不曾惹她们哭过。陈景韩在城东女学教书,常常骂得她们垂泪,他自己也撅起嘴唇,面相很觉难看。所以陈先生上课,她们不敢多说多话,背后却骂他“冷血动物”(因他的笔名是“冷血”也)。实在,像民立女中与女子蚕业,我所教的一班,都非常整齐,用不着疾言厉色。城东女学,班次既杂,人数亦多,往往不大整肃,似非稍加严峻不可。你若太放纵了,她们就愈加撒娇了。

要是诚恳地同她们讲,也并不是讲不通的。我最讨厌她们的,是把那些绒线生活,暗带到课堂里来,她们一面听讲,一面在桌子底下织那绒线生活。她们是熟极而流的,眼睛不必去看它。但是一不小心,钢针落地,丁零一声,大家都回首以观,掩口而笑了。有时候,的溜圆的一个绒线球,直滚到了教师桌子旁边,她又不好意思来拾取,倘把绒线尽扯,却是愈扯愈长。我已经几次托杨师母给她们说了,她们却还是老不改,我只得自己开腔了。说了以后,果然就没有带绒线生活上课堂来了。

城东女学的故事是很多的。有一次,他们那里招收了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年约十七八岁。虽然漂亮,但衣服穿得很朴素,不施脂粉,完全是个女学生型。这个女学生,是在黄任之所教的国文班里的。城东女学招生,不似别的女校里十分严格。因为学生都是幼年失学,到了年长,方始来补习的。在现代那种校风说起来,又要说她是“校花”什么之类了。在城东女学也来了有两个月了,倒也是很聪明而且很勤恳。

有一天,黄任之有应酬,人家请他在某一西菜馆里,内中是有许多商界中人的,他们“叫局”(即召妓侑饮),黄任之自己不叫局,而不能禁止人家不叫局。

最新小说: 樊登讲论语:学而(精装版) 唐宋名家文集:韩愈集 地母 哑巴小向导,被七个顶级哨兵缠上了 重回七零:跟着小白脸爸进城吃软饭 七零读心,掏空家产带福宝寻夫随军 高中生必读经典(套装全7册) 大国电能 雪镇疗养院 红楼双姝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