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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报》怀旧记(上)(1 / 2)

我从十七岁踏出了学堂门,为了生计问题,奔走衣食,所就的职业种类,可也不算少。但是都没有悠久性,少或一年,多至三年,又顾而之他。只有在上海的《时报》,为期可算最长。自清光绪三十二年(一九〇六)至民国八年(一九一九),服务至十四年之久,要算是最长的了。而且即使与《时报》脱离以后断断续续,一直与新闻界为缘。从前有人说:新闻界也是一只大染缸,在这个染缸里一浸,便很不容易脱色。这也未必然吧?我有许多新闻界的老朋友,早已跳出这个圈子了。不过我还是执著,对于这十余年来的《时报》,至今还寤寐不忘。

从前上海的报馆,哪有现代报馆的设备完全,规模宏大。即以《时报》的编辑部而言,最初只有一位总编辑(以前称总主笔),是罗孝高君。罗君脱离后,实在没有什么总编辑名义,编辑部就是三个人主持,一编要闻,一编地方新闻,一编本地新闻。自我进《时报》以后,陈景韩编要闻,我编地方新闻,雷继兴编本地新闻(那个时候副刊也还没有咧,但狄楚青有些诗话、笔记之类,则附录在新闻之后),此外却有一位翻译,两位校对,论说是请馆外写的,三位编辑员每人每日写一时评,只此而已,但报纸却每日要出三大张,好像并没有什么紧张。

而且时报馆还附属了一个带有俱乐部性质的息楼。几位编辑先生在工作的余暇,常常溜到息楼去,与来宾谈天说地。后来息楼里索性流行了叉麻雀、打扑克,楚青也一持放任主义。可是报纸也照常编得齐齐整整,并没有什么歪曲、错误,有时也颇多精采之点。并且我们这位陈冷血先生,脾气古怪而突兀。有一天,无缘无故,忽然失踪了。他的第一夫人,早已故世,尚未续娶,孑然一身,住在报馆里,那天报馆里找不到他,到雷家去问,也不知其踪迹(雷继兴太太,是景韩的姐姐),众皆错愕,幸而楚青接到邮局寄来一封信,说是告假出游几天,也不说去了哪里,大家知道他的性情,也暂安心。后来接到他一封信,却从东三省寄来的,他一人遨游于白山黑水之间去了。

我在时报馆,自己分为前后两期,以辛亥革命为分界,辛亥前为前期,辛亥后为后期。

前期很热闹,后期渐冷落,第一那个中心人物陈景韩去了《申报》,此外编辑部中人也变动了,息楼里的朋友们,做官的做官了,远游的远游了。编辑部中变动最多者莫如本埠新闻版,我初进去时,两三年后,一直雷继兴,自雷继兴去后(辛亥革命前夕,他已进入政界了),林康侯继之(林原为上海南洋公学附属小学校长);既而林又去了,继之者为沈叔逵(沈又号心工,继林康侯南洋附小缺,即是最初编《学校唱歌集》的);沈叔逵去了,龚子英继之(龚为苏州人,久居上海,为金业学校校长);龚子英去了,瞿绍伊继之(瞿亦上海人),以后又经数人,最后乃为戈公振。(戈初入《时报》为校对。)

所以我虽不是《时报》的创办人,服务于《时报》的时期,要算最长,其次乃是陈景韩。不过景韩虽然脱离了《时报》,到了《申报》去,好像以顾问资格,常来《时报》。直到黄伯惠接办了《时报》以后,还与《时报》有渊源,不似我后来出了《时报》,便洒然以去了。

当我在山东青州府中学堂的时候,景韩便寄了一张照片给我,照片上两个人,一穿西装,一着中服,说明是罗孝高与陈景韩,因为两人我都未见面,他要我猜谁是罗,谁是陈。我知罗为广东人,乃猜穿西装者为罗,作书询之,彼亦未答。及至见面,方知是猜差了,穿西装者却是景韩。其时上海穿西装还很少,大家拖一条辫子,但景韩剪辫甚早,全时报馆也只有他一人剪辫子,穿了西装呢。

在编辑部(从前叫主笔房),我与景韩同一室,每人同样一张写字台。台上乱七八糟堆得满满的,都是各方通信、投稿、报纸(有些与外埠交换的),杂件等等,有尺许高,从不清理。馆中仆役也不敢来清理(狄楚青另外一个房,名曰总理室,他的桌子上,堆得比我们的还要高,有许多书画、碑帖、古董之类,通常房门锁起来,要等他来了才开门)。我们房里的两书桌,一旦要清理了,我觉得这也不好丢弃,那也应暂保留,迟迟疑疑的。景韩的桌子呢?他看也不看,把桌子上东西,双手捧起来,向大字纸篓里一丢。我说:“这一件应当留着吧?”他说:“不要!不要!留此徒乱人意。”这可见我们两人性情之不同。

初见陈景韩时,有两印象,一为脚踏车,一为烟斗。我常笑他:他属于动静二物,动则脚踏车,静则烟斗。他不坐人力车,脚踏车又快、又便、又省钱,随心所欲,往来如飞,文学家称之为自由车。提起脚踏车,我又见猎心喜了,颇思学习。他说:“好!我来教你。”于是租了一辆车,选一新开辟的马路,行人较少,每天下午去学习。到了第三天,刚刚能够不要人扶持,一跤跌在路旁一小沟,满身泥污,眼镜几乎跌碎,从此就不学习。但景韩说:“要学习,跌几跤,算什么事。”再说到烟斗,当他口衔烟斗,脚踏在书桌上,作静默构思状,我说你是从福尔摩斯那里学来的吗?他也不理我。他所吸烟丝不知何名,我吸之甚不耐此味。我虽吸过国粹的旱烟、水烟,但其时香烟尚未上口咧。

某一年,景韩自北京回上海,携来一头狼狗,据说原来军用狗,是北京军界中的一位姓钱的送给他的。这狗状甚凶猛,性却驯善。好像有一个名字,而其名不彰,时报馆里的人,都叫它“冷血的狗”。在编辑室中,它老是伏卧在我们书桌的中间,它颇灵敏,知主人意旨,听主人命令,此原是狗的本性,而人的爱狗亦在此点。我不喜狗,但也不厌狗,淡然处之而已。起初,它随着主人出入,跟着脚踏车,亦步亦趋。后来,它可以独往独来。有一天,我从馆里出来,正思回家,忽有一巨物,直扑我身,两脚搭上我的肩头,吓了我一大跳,却正是“冷血的狗”。我想:在主笔房里,和它不瞅不睬,何以忽然和我亲热起来?或以为路上忽遇老朋友,也得招呼一下,不能反面若不相识吗?这条狗,在景韩续弦娶第二夫人时,便送给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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