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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毕倚虹(三)(1 / 2)

杭州毕畏三先生的候潮门住宅,我曾去过两次。一为倚虹的祖母七十岁寿辰,前去拜寿,那时冠盖相望,车马喧闹,这怕要算他们到杭州以后全盛时期了,清理官产处的差使,想也在此时。一为倚虹的祖母逝世后的开吊,我也去拜奠,盛况就不及前了。本来丧事人家,也闹不出什么来,不过我看这一次的毕畏老的精神大不如前,和我讲话,口水垂垂而下;向我敬茶时,两手震颤不已。

乃未几而畏老也故世了,这时我不在上海,未曾往吊,也不知如何发丧,亏空公款,他已是一个罪人了。这些军阀辈,待他死后发覆,已是给他一个大面子,以后就是公事公办了。

其实,谈毕倚虹的家运,自从他祖老太太故世,便衰颓下来了。不知如何,往往一位年已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却能镇住一家,我的好多亲戚家,都是如此。试读《红楼梦》,贾母一死后的景象,曹雪芹必非无因而著此。而有清一代,那拉氏死后,这个宗族,也遂倾覆了。我这话似乎涉于迷信命运之说,或者其中也有个至理吧?毕畏老在日,早已百孔千疮,自己也知已不了,只是硬撑着的,现在一瞑不视,这个家庭便立即崩溃了。死了还有什么说的,好像小孩子撒了一堆烂屎,终于是要揩屁股的。当局便板起面孔,执行法律,责令赔偿,查抄家产,那便是专制时代的“抄家”了。那毕畏老仅有候潮门一所房子,余无长物,立即充公,尚还不足,中国的传统法例,是父债子还,于是倚虹便吃官司,被拘留起来了。

其实我有一位同乡世交朱寿臣兄,我与他小考进学时是同案。他家里是丝织业巨商,苏州有朱义和纱缎庄,上海有老嘉福绸缎店,但他却到北京去做官,和毕畏老是同衙门,亦为好友。这一回,为了安排畏老身后事宜,诸老友出了一些力,他也被邀来杭。回去北京,路经上海,我请他吃了一餐饭,谈谈毕家的事。他说:“毕畏老是个忠厚老实人,怎能与此辈军阀周旋?即以他们的打牌而言,五百块底,一千块底,不算一回事,试问畏老如何吃得消?为了要在他们手里讨针线,不得不敷衍他们,坐下去了。而且他的手段极不高明,他们愈加欢迎他。至于他们这班武人,输了可以划账,互相往来,畏老却是要现钱交出去,少说总有几千块钱输给他们了。朗兄!这就打牌一端而言,其余你可以想见了。”

再说,倚虹吃官司,有人说关在杭州监狱里,其实非是,他并不是什么刑事犯呀。他只是软禁在县衙门里,而且那位县长对他很为优待,住居在花厅内一个耳房里,派一个仆役伺候他,所谓伺候他者,其实也是有看守他的性质的。有家中人访问他的自由,有与朋友们通信的自由,有阅读书报的自由,就是没有出门一步的自由。

这个时候,我正在上海大东书局办一小说周刊,名曰《星期》,他供给了我许多短篇小说,颇多精奇之作。我问何所取材,原来这个看守他的仆役,本来是一个老兵,经历的地方,遭遇艰险,就是不少。倚虹在无聊之中,和他谈天说地,有时说得高兴,还犒以绍酒半斤,虽然也有些是无稽之谈,一经倚虹渲染,都是大好资料。

他父亲的事,幸有诸位老友为之料理弥补以后,倚虹也得释放了。但是家已破了,财已尽了,房子早已充公,亲属亦且离散。那时候,许多人便都谈到毕倚虹与他的夫人杨芬若离婚的事了。我于此先声明一笔,我就不想谈此一事。我不是像那老先生们,固守旧道德,不谈人家闺阃的事,我只是想这是倚虹最摧心的一件事。要评论起来,当然是两方面各有不是,可是现在死的已经死了,老的也已老了,何必再翘起那种不愉快的前因后后果呢?讲到离婚,现在已经不算一回事,在此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世界,尽有最初**,心心相印,一旦判决,反而若不相识,何况他们也还是盲婚呢。当时议论这一事,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主观的,有客观的,有真实的,有虚诬的,真是不可究诘,我只好用放翁的一句诗:“身后是非谁管得”一言表过了。

我今要说的是倚虹再到上海,再进《时报》的事了。在此我不能不先述及刘香亭,前章我述及他离开《时报》时,举荐了香亭为代,他是曾做过台湾巡抚刘铭传之孙,他们是军功起家,属于李鸿章的一派,也是合肥人。刘铭传的诸孙中,只有香亭文学最优,能写骈体文,在这时期的文体,虽未流行白话文,但已趋于文词的通畅,从事于骈四骊六的文章的已经不多。不过在《小时报》上那些小品文,每天不过三四百字,以及外埠新闻上一个短评,他也对付过去了,当然不及倚虹的冷隽而深刻。我有一时期,也曾定润例,作卖文生涯,代做一副对联者,四元;寿文、祭文、墓志铭等面议。我为什么要有此举,因借此以拒绝许多泛泛之交的亲友向我揩油,“包先生!我的朋友死了,谢谢你!给我做一副挽联。”(这个润例发表后,恰值张仲仁的母亲故世了,我一连做了六副挽联,都是商界中人送的,说来说去这几句话,我二十四元袋袋平安了。)至于杂文润例,原说是写散文的,忽有点戏要我写骈文的,说,润资加倍,这笔生意,我便介绍给香亭了。

香亭为人拘谨老实,友朋辈往往玩弄他,他也不敢与抗。他编《小时报》起初是个生手,我就帮了他的忙,后来也就弄惯了。当我离开《时报》的时候,他觉得单独,没有趣味,也想离去,我力劝他不要走。他的父亲子鹤先生,对他颇严厉,家本富有,而一个钱也不肯给他用,要他自寻职业,自己则金屋藏娇,打起奢华的小公馆来。我说:“你的职位无论如何总是一个高尚职业。”我的私心还怕人家说:我是拖了他同进退的。但迟之又久,香亭谋到了一个职业,究竟离开《时报》去了。

香亭一去,狄楚青却伤起脑筋来了。因为编辑地方新闻,谁人可为,这个《小时报》,要雅俗共赏,有点风趣,带点幽默,不像《时事新报》《民国日报》的谈玄学、表党义、严正立场。又好似一个顽皮的儿童,却又有些聪明活泼的。因此楚青急想征求人来弄这个玩意儿了。第一个来的是文公达,他本来是在《新闻报》的,以为似豆腐干大的《小时报》,不妨兼理一下。但他是研究古典文学的。所用成语,太古奥了,读者莫名其妙。有时还有生字、僻字,字模上没有见过,排字房对之摇头。公达自己也觉得非其所长,奉身而退。继之者乃是大名鼎鼎的况蕙风(周颐),于是白石、梦窗,跃然纸上;《虞美人》《点绛唇》《蝶恋花》《沁园春》,联翩而来;大词家为之击节,小市民为之皱眉,北京戏剧家所说的“叫好不叫座”呢。

那时有人献议,这个《小时报》,非得小说家来办不可。当今小说家是谁呢?钱芥尘举荐了李涵秋。李涵秋居住扬州,有扬州才子之称,他所写的小说《广陵潮》,誉满大江南北,上海《新闻报》,也连载他的小说,不过这位先生闲居扬州,只是闭户造车,不肯出而合辙,可是要办报纸上一个副刊,不能在家纳福呀。狄楚青尊礼厚币请他到上海来,知道他上海无居住处,特地为他在东亚旅馆开了一个房间,那位李先生却因此闹了不少笑话。刚到上海,钱芥尘陪他走进东亚旅馆,踏上电梯,他说:“啊呀!这房间怎么如此小呀!”告诉他,这是电梯,不是房间,同文因此传为笑谈。

还有他的房间是开在三层楼上的,但二层楼排列着的房间,与它一模一样,那是他们建筑家所谓标准化,可是李先生跑到二层楼,以为是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却是一位少妇,这也是有过的。并且李先生在扬州是早起早眠,上海的报人,都是夜游神,因此而惹起了饮食不时,起居无节。即在编辑方面言,这个扬州才子的笔调,也不大为上海市民所欣赏,于是李涵秋敬谢不敏,只得回到的故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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