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妃望着黛玉含笑的眼,心中竟生出一丝荒谬的悲凉——这宫里,最狠的不是刀剑,是这般温言软语里的千钧之力。
玄武主水,镇邪守正,稳重如山。
黛玉送此物,表面是赏,实则是诫:你要的稳,我给你;但你要的权,我压住。
这镇纸压的不是纸,是弘曦的野心,是富察家的气焰,更是她定妃日后开口的分量。
“谢皇贵妃娘娘厚赐。”
定妃低头,语气恭顺,却将“厚赐”二字咬得极轻,像在咀嚼一枚苦果,心头却如沉入水中的石块一般逐渐安定了下来。
石块沉底,发出轻微的“噗呲”声,冒出一串泡泡,带着一丝突如其来的畅快,好似冲破了什么似的。
定妃尚来不及去想这丝畅快由何而来,低头看向弘曦眼中深深的眷恋和孺慕之情。
她忽得明白了以后这孩子便是真真儿只属于她的孩子,而不是爱新觉罗和富察家的孩子,不必如她一般,背负起富察家那高不可攀的使命和任务。
笑意霎时攀上了定妃的脸颊,方才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甚至还更红润了几分,透露出这些日子以来长久未见的勃勃生机。
“兄弟之间,偶有争执,原是常事。”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再颤抖,不再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与坚定,
“说到底,还是弘曦听信流言在先,姐姐以后定当好生管教,让弘曦好好听从他六哥的话,切莫伤了手足之情。”
这话,说给黛玉听,也说给自己听。
“听从六哥”,是臣服;
“手足之情”,是提醒。
她望着黛玉那双含着深意的眼,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清明。那些曾如藤蔓般缠绕她心的执念:
富察家的荣耀、先祖的期许、宫闱的权势——在这一刻,如雪遇春阳,悄然消融。
她不再幻想让弘曦成为储君,富察家的荣耀合该他们自己在前朝打拼,凭什么要压在她一个偏房身上?
如果真当她是棋局中的关键一枚,为何在她初入宫闱、落水濒死之时,富察家无人问津?
如果真当她是可倚重的血脉,为何转头便将族中更“贵重”的女子送入弘历内院,将她弃如敝履?
如果真有半分情分,为何在九阿哥在她宫中出事,她最孤苦无助之时,连一句温言宽慰都吝于给予?
她再也不想当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族工具了,凭什么她就要去做那个可以随意舍弃的弃子呢?
她只要弘曦活着,平安,做好他应做的本分,如此便好。
“姐姐这话,说得极是。”黛玉轻声道,语气也难得地柔和了几分,“手足之情,贵在真诚。只要弘曦心中有这份情,本宫便不会亏待他。”
定妃抬眸,与她对视,两人之间,竟有片刻的静默。
“妹妹风寒还未愈,这些不守规矩的下人,便留给姐姐处理吧。请妹妹相信姐姐,定然会给妹妹一个满意的答复。”
殿外,风雪初歇,日光破云而出,洒在撷芳殿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柔软的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