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裴恪点了点头,也附和道,“对任何一路军阀,甚至南荣乃至胡虏来说,“弑君”都是现成的宣战檄文,他们甚至不用编理由,只要打着为帝报仇的旗号,就能名正言顺领兵叩关,这是替他们把合法性都准备好了,他们笑都来不及。”
厅内倏然寂静,林如英察觉项瞻脸色不对,想要说句什么,却被他以眼神制止。
他环视众人,握了握拳:“若照诸位所说,将来在战场上,就算有机会,也不能杀他?”
“不是不能杀,而是不能当众杀。”燕行之正色道,“真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也要让他暴毙、病逝、自焚、溺水、最不济也要如平保皇帝一样,总之,你需把天的面子糊住,把人的台阶留足。”
“真是笑话!”项瞻冷声道,“当年豫州大旱,百姓易子而食,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天子?引胡骑踏我山河,放任其杀烧抢掠,又可还顾念过自己是天子?割地输贡,以婴孩饲兵时,这天子二字又被他丢到哪去了?!”
质问声厅内回荡,宛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震得满堂鸦雀无声。
厅外风沙呼啸,拍击窗棂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仿佛连天地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天子,哈哈哈……”他放声大笑,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嘲讽,也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愤怒,“天子应该能让百姓吃得饱饭、穿得暖衣、睡得上安稳觉,能让山河无恙,边关无烽,而不是穿着龙袍,坐着龙椅,躲在那金銮殿里享乐!”
他猛地一拍桌案,沉声呵斥:“你们怕史笔如刀,可我怕的是以后还会看见啃树皮的娃娃,怕他们到死都以为,饿肚子是因为项瞻不忠君,怕的是被胡骑踏死的妇人,临死会骂反贼项瞻害她没了王师!”
他一把抓起案上的密信,“最新来报,刘闵此刻就在三百里外,带着他的龙旗、他的百官、他的天子威仪,你们可还记得那龙旗上沾的是谁的血?是豫州饿殍,是雍北遗孀,是这被黄沙活活埋到天边的半壁山河!”
密信被他攥得皱成一团,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冷,“你们说不能当众弑君,要给他留下天子颜面,那你们告诉我,谁能给那些豫州饿死的上百万亡魂一个体面?谁又能给冀北、雍北、雍西、那些外族马刀铁蹄伤到脖颈的孤儿寡母一个交代?!”
厅内再度陷入沉寂,厅外风沙愈狂,卷得日月无光,仿佛穹庐早被谁捅出一道漏缝,天光倾泻如血。
张峰拳攥得咯咯响,聂云升与裴恪别过脸去,不敢看项瞻,林如英与秦光等人则是低着头,始终未发一言,而燕行之的眉头却是皱了又皱,但终归沉默。
项瞻深吸了好几口气,忽然平静下来,就如一根燃尽的火把,只剩暗红的余烬。
“你们怕后世骂名,我不怕。”他捡起那几封密信,一点点抚平,“若此刀落下,能换北境无战,换各州来年麦穗弯枝,这骂名,我来背!”
他把信重新放好,眼底血丝如网,“但我要他刘闵死得明明白白,不是病逝,不是暴毙,就是因为他不配为天,我要将他捅破,再补上!”
燕行之终于开口:“主公可知,如此一来,你便是千古第一道裂天之刃,史官的笔再狠,也狠不过你亲手撕碎「君权神授」四字。”
“这世上哪来什么神?”项瞻笑了,这回笑得极轻,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不是说神怜悯众生吗?要是真有的话,他怎么不下来救一救百姓?”
他长舒了口气,“裂天就裂天吧,要是这天道只容得下一个吃人的天子,那我就拼尽全力换一片……传我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