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离去，我重坐回书案前。堆积的账册泛着陈旧纸香，最顶层那本"望月楼"的封角已被摩挲得发毛。朱笔圈出的数字在烛火下洇成暗红，心底却无端漫上一丝不安——这晚宴...真会如他所言般顺利么？
暮色四合时，青瑶替我簪上羊脂玉玉兰簪。镜中人着一袭淡紫色软缎裙，裙裾银线绣的流云纹随着动作轻晃，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婉。乘上马车，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叮咚作响，远处皇宫的宫灯已连成璀璨星河。
车帘掀开的刹那，冷香扑面而来。宫门前汉白玉阶上，周瑶正披着赤金点翠斗篷立着，十二幅缂丝裙摆如火焰般曳地。她身后宫女捧着嵌宝石的妆奁，见我下车，她弯起描着飞霞妆的眼角，珠翠环绕的鬓边晃出细碎流光，那抹笑意落在我腕间的玉镯上，带着几分不容错辩的审视。
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欲绕过她径直进宫。周瑶却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娇柔却又透着一丝尖锐。
"哟，这不是左相家从乡下回来的女儿吗？今儿个可真是难得，竟舍得从丞相府出来了。"她特意将"乡下"二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得婉转，却似淬了毒的银针。
我停住脚步，广袖下的指尖微微收紧。抬眸时，扬起得体的微笑："周姑娘，今日是皇上为战王爷设的晚宴，我身为王爷的未婚妻，自然是要前来的。"话音未落，便瞥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闪过冷光——那是去年太后寿宴上御赐的珍品。
周瑶掩着帕子娇笑出声，眼角却泛着讥诮："未婚妻又如何？还不是还没有成亲吗！听闻上官姑娘是从乡野回来的，现在整日忙着打理丞相府的事务，似乎对将军府并不上心呢。"她故意凑近，发间的龙脑香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字字带刺。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鬓边摇曳的珍珠，忽然想起幼时在现代，妈妈教我用野蔷薇编花环的场景。指尖的玉佩沁着凉意，让我恢复冷静："周姑娘这话说得可就奇怪了。我打理将军府府中事务，是为了让王爷无后顾之忧，更好地为朝廷效力。倒是周姑娘，似乎对我与王爷的事格外关心。"
周瑶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后退半步，眼中闪过恼意："哼，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上官姑娘，莫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战王爷如今可是前途无量，京城有多少名门闺秀都眼巴巴地望着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云卿玄色的锦袍掠过宫墙下的紫藤花架，腰间的螭纹玉佩与我腕间的镯子遥相呼应。他目光扫过周瑶紧绷的脸，眉心微蹙，快步上前将我护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地覆上我的："周姑娘，不知你与本王的婉儿在聊些什么？"
周瑶的脸色瞬息万变，瞬间换上柔媚的笑意："战王爷，我不过是与上官姑娘叙叙旧。听闻将军凯旋而归，真是可喜可贺呢。"她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藕臂，腕间的翡翠镯子映着宫灯，泛着冷幽幽的光。
连云卿淡淡颔首，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多谢周姑娘关心。时候不早了，我与婉儿先进宫了。"转身时，他玄色的披风扫落几片地上的残叶，在暮色里划出优美的弧线。
我下意识回头，只见周瑶立在原地，茜色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我们交握的手，唇角勾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弯月，眼底翻涌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远处御花园传来丝竹声，却掩不住我心头泛起的寒意——这场为庆功而设的晚宴，怕是要变成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了。
踏入御花园的刹那，千盏宫灯同时亮起。九曲回廊上挂满绡纱宫灯，将碧波染成暖金。皇上高坐主位，明黄龙纹在烛光中似要腾飞。两旁宴桌上，鎏金酒壶映着珍馐美馔，群臣的赞誉声随着丝竹声此起彼伏。连云卿刚踏入殿中，便被几位老臣围住，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出征前夜，也是这样在烛火下为我簪花的模样。而暗处，无数道目光如同细针，正悄无声息地刺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