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日头被层叠的树冠筛成碎金,落在满地腐叶上,倒像是撒了把星星。空气里飘着野花椒的麻香,混着腐木的微腥,还有种说不出的清甜,那是山涧里某种不知名的野花在开。路两旁的松树笔挺如墨,树干上覆着厚厚的苔藓,绿得发腻,偶尔有松鼠拖着蓬松的尾巴窜过,惊起几片枯叶簌簌落下,在寂静里砸出轻响。
可再往上走,景象就渐渐透着诡异了。
本该朝南的山壁上,竟生出一片喜阴的蕨类,叶片上滚动的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伸手去碰,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虚无。他记得去年标记的那棵歪脖子松,此刻却长得笔直挺拔,树干上还多了圈奇怪的刻痕,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孩童的涂鸦,指尖触上去时,竟隐隐感到一丝震动,仿佛树皮下藏着颗跳动的心脏。
最奇的是山涧。本该干涸的溪床里,此刻正流淌着半透明的水,水底的鹅卵石泛着温润的玉色,仔细看,竟有细小的光斑在石缝里游弋,像一群被困住的萤火虫。他蹲下身想掬一捧水,水面却突然映出张陌生的脸——那脸苍白浮肿,眼眶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缓缓咧开嘴。王琳猛地后退,再看时,水面只剩他自己的倒影,只是额角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滴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干,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风忽然停了,周遭的虫鸣鸟叫一并消失。他肩上的帆布包开始发烫,里面的铁铲柄硌得后背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包里躁动。抬头望去,前方的雾气骤然变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隐约有什么轮廓在雾里晃动,时而像棵老槐树,时而像个人影,甚至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王琳握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山开始“活”过来了。
直到远远地望见那片被粗壮的柏树所遮掩,偶尔露出些许红色墙壁和青色祥兽低伏着的庙宇屋脊时,王琳心中的疑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揭开了一角,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地朝着那个谜团靠近。
这片庙宇群坐落在山脊上的一片开阔地带,它们顺着山势依次而建,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站在山门口,王琳感受着那舒爽温暖的清风拂面而过,仿佛这风也在为她洗净身上的尘埃与疲惫。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让自己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才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一级级的台阶。
当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山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禁为之一愣。只见那用岩石堆砌而成的台阶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尘埃,宛如刚刚被人清扫过一般。
王琳握着门环的手顿了顿,指腹触到冰凉的铜锈,那锈迹像是某种古老的纹路,顺着环身蜿蜒成模糊的兽形。他深吸一口气,将山门彻底推开,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坳里荡开,惊得檐角铜铃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院内的青砖地缝里长满了青苔,却偏偏在路中央留出一条干净的小径,像是常年有人走过。正前方的正殿门楣上悬着块匾额,红漆早已斑驳,隐约能辨认出“青龙庙”三个字,字是烫金的,阳光下却泛着冷幽幽的光,不像凡俗之物。
他往殿内瞥了眼,神像被厚厚的帷幔罩着,只露出两只垂落的衣袖,袖口绣着的青龙图案在昏暗里仿佛活了过来,鳞片的反光忽明忽暗。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笔直地立着,竟没有一丝歪斜,空气中飘着的不是寻常的檀香,倒像是山间冷松与陈年墨汁混在一起的味道。
“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殿后传来,吓了王琳一跳。他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穿青布短褂的老头从偏殿走出来,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液体,和山涧里的水一模一样。
“你是……”王琳攥紧了帆布包,铁铲柄在包里硌得他手心发疼。
老头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肩上的包:“找东西的?”
王琳没说话。老头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那东西认主,不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他指了指供桌,“去年你来留的记号,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