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0月13日
朱漆大门后是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植着两排百年古松,松针上还挂着晨露,被穿堂风一吹,簌簌落在石缝里。
甬道尽头是开阔的前院,三十多个身着青衣的弟子正在练剑,剑光起落间带起细碎的风声,倒比门外的结界更显庄严肃穆。
“这是前院练武场,每日卯时到午时,弟子们都在此练基本功。”华景渊抬手示意,语气温和,目光却扫过练武场东侧——那里两个年轻弟子正对着木桩劈剑,眼角的余光却频频往华灵清这边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华灵清的银白发丝在晨光里泛着柔光,裙摆扫过石板时,银线花纹随步履闪着细碎的光。
她被那片剑光吸引,脚步慢了些,澄澈的眸子盯着最前排一个弟子的剑招,指尖轻轻点了点空气,像是在跟着比划。
“师姐瞧着这些剑招,是否觉得生疏了?”华景渊的声音适时响起,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个偷瞄的弟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如今剑庄的基础剑法,是我在前师所传的基础上改良的,更重实战,只是……少了些先师当年的清逸之气。”
他说这话时,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
当年他为了改这流霜剑法,熬了三个月的夜,指尖被剑气割得全是口子,可此刻看华灵清的眼神,她分明没在听他说话,只盯着那个弟子的手腕,忽然轻声道:“他握剑太僵了,这里——”她抬手虚虚一握,“拇指该抵在剑镡内侧,否则第三式‘流霜破’时,腕力会泄掉三成。”
话音刚落,那弟子恰好练到“流霜破”,剑势果然一滞,差点脱手。
周围几个弟子都愣了愣,看向华灵清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疑。
东侧那两个弟子也收了心神,其中一个圆脸的忍不住咋舌:“这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倒懂剑?”
另一个高个的却舔了舔唇:“懂不懂剑不重要,你看她那手,跟玉似的……”
话没说完,被旁边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弟子狠狠瞪了一眼,那女弟子眉眼锋利,正是负责督练的大师姐华凝。
华灵清方才的话恰好被督练的华凝听见。她束着高马尾,眉眼锋利如剑,几步走到近前,先对华景渊躬身行礼,随即转向华灵清,语气平直却带着威压:“姑娘既懂剑招,敢请教师承何处?我庄‘流霜破’的诀窍,从未外传。”
“我师父是华霁霜。”华灵清仰头,眸子里映着晨光,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我叫华灵清,百年前离开的剑庄。”
“百年前?”华凝的眉头拧得更紧,“先师仙逝已九十四年,姑娘若百年前离开,岂不是……”
“她离开时,我应当还未入庄。”华景渊的声音适时打断,“姑娘受先师的《狱霜十绝》传承,倒还真是令人吃惊,我还从未见过有弟子能够受到师父的青睐,姑娘方才那些话,倒是让我想起先师年轻时,剑上能凝出会动的冰花。”
在听到《狱霜十诀》的时候,华凝的瞳孔猛然放大,连看向华灵清的眼神中都带着些许敬意。
华景渊这话半是试探半是肯定,华灵清却被“冰花”两个字勾了神思。
她走到练武场边的老梨树下,指尖轻抬,一缕幽蓝寒气悄然溢出。
不过瞬息,枝头便凝出一朵冰梨花,花瓣上的纹路比真花还要清晰,连花蕊间的细绒都看得分明,风一吹,竟似有暗香浮动。
“这……”华凝的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剑。她练“流霜剑诀”已有十五年,指尖最多凝出半片冰屑,而眼前这女子,竟能让寒气随心意成形?
练武场边顿时静了。
几个年长的弟子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络腮胡的中年弟子华沧,握剑的指节泛了白——他是华景渊入庄后收的大弟子,练剑最勤,却总被师父说“差了点灵韵”。
此刻看着那朵冰梨花,他喉间发紧,嫉妒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口:凭什么?她不过是仗着早入门,就能得先师亲传?
华景渊的目光也落在那朵冰梨花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八十年前他入庄时,剑庄正是最鼎盛的时期,不过那时师父总是叹息:“‘‘流霜剑诀’的‘寒英敛’要断了,没人能让剑气凝出活物。”
这些年他翻遍先师的手稿,甚至在书房的地砖下掘出过半页残谱,指尖的茧子磨了又磨,却连“寒英敛”的入门都摸不透,而“寒英敛”,便是“流霜剑诀”大成的关键。
可眼前这女子,轻描淡写间,便做到了他穷尽心力也达不到的事。
“姑娘的天赋,真是……”他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令人羡煞”咽了回去,换成一句温和的赞叹,“先师若见了,必定欣慰。”
他引着华灵清朝中院走,“中院是弟子居所和膳堂,比百年前扩建了三倍,毕竟现在庄里有近百名弟子。那边的药庐也是新修的,我入庄时,老药庐早塌了,是我带人一砖一瓦砌起来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得。华灵清却没接话,她的目光落在中院的屋檐上——那些飞檐上的兽吻被换成了新的,釉色鲜亮,却少了记忆里被风雨侵蚀的温润。
几个杂役正抬着木桶往膳堂去,桶沿的铜环擦得锃亮,不像当年,师父总说“铜环带点锈,才有烟火气”。
“那是你的住处?”她指着西侧一间带阁楼的院落,院门上新漆的朱红还泛着光。
“是。”华景渊点头,“原是老庄主的住处,他仙逝后,我便搬了进去,院里的那棵桂树,还是我亲手栽的。”
他忽然指向东侧一间锁着的院落,“那间院门锁了近百年,先师说,这是为一位弟子留的,名为“清霜院”,只是那弟子走后,再没回来过。”
华灵清的脚步顿住。
院门上的铜锁已生了绿锈,门楣上“清霜院”三个字却还清晰,是师父当年用剑尖刻的,笔画里还藏着一丝剑气的余温。
她伸手抚上门楣,指尖的寒气让木头上的潮气微微氤氲。
“这是我的院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华景渊的眸色深了深。
他当然知道这间院子——先师晚年常独自坐在院里的梨树下,对着空屋发呆。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院子的主人竟会在他离世百年后再度返回。
他看着华灵清抚着门楣的背影,银白的发丝垂在腰间,像一幅不该被惊扰的画。
而他自己,像个笨拙的匠人,花了二十年时间修补着这幅画的边角,却在画的主人回来时,发现自己连描摹的资格都没有。
“姑娘……”他想说些什么,比如“我让人把院子打扫出来”,或是“先师的书房里还有留给你的剑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先师的书房在北院,我带你去看看吧。那里的砚台,我每日都擦,墨锭也是按当年的方子做的,只是……总磨不出先师那样的浓淡。”
他转身往北院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青石板上的露珠被踩碎,溅起细小的水花。
华灵清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从梨树上摘下的那朵冰梨花,没注意到华景渊的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指甲嵌进掌心——那里有块旧疤,是十年前他为了复刻先师的剑招,被剑气所伤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