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判黑镇时,天色已经擦黑,客栈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晕开,像一朵朵温暖的花。
白糖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一个迈进门槛,肩膀还在微微起伏,武崧把哨棒往墙角一靠,整个人就像一根被烧透的木炭,还在发烫却已燃尽了力气。
大飞怀里的古谱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刚刚睡熟的孩子,小青则轻轻揉着发酸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掌柜的见他们浑身尘土,还带着未散的杀气,识趣地不多问,只把最安静的几间上房开给了他们,又吩咐伙计端来热水和姜汤。
墨韵站在柜台前,淡淡道谢,把房钥匙一一分发下去,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了停,像在确认他们都还完好。
“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热水泡泡脚,姜汤趁热喝,晚饭送到房间里,夜里别出门,判黑镇的风,比白天更冷。”
说完,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渐沉的天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随后才转身,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客栈的窗纸被晚风轻轻鼓起,又缓缓落下,像一只呼吸的肺。
墨韵没有点灯,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细缝,月光像一把冷刀,从缝隙里斜插进来,在地上切出一条细长的光。
他把手背在身后,指尖轻轻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节奏均匀,像是在给某个看不见的钟校准时间。
林长老的影子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那张从得意迅速冻结的脸,那本黑色册子上蠕动的蚀韵虫图案,还有他最后嘶哑的叫喊——“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可真正让墨韵不安的,并不是这些表面的凶狠,而是更深层次的违和感:
一个能把三百年前的旧事编得滴水不漏的猫,一个能把判宗的引路符文仿得一模一样的猫,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一步,选择用献祭生命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强行破封?
这不符合一个老谋深算者的逻辑。除非,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压力,或者说,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走向毁灭。
“你又在想林长老的事?”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门被推开一条缝,墨紫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
她没有穿平日里那身惹眼的紫色纱衣,而是换了一件素色的夜行衣,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却不显狼狈。
她把茶放在窗下的小几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目光顺着墨韵的视线望向窗外,
“今晚的月亮很薄,像被磨过的刀。”
墨韵“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直到片刻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捧起茶盏,温热的气息在他的指尖化开,
“我在想,他到底是什么猫。”
墨紫眨了眨眼,
“判宗的长老,不是吗?”
墨韵摇头,“表面上是。可他布下的阵,用的是蚀韵的路数;他手里的那本黑册,也不是判宗的典籍。更重要的是,他对三百年前的旧事了如指掌,甚至能把细节编得滴水不漏。这不是一个普通长老能做到的。”
墨紫想了想,
“你是说……他来自三百年前?”墨韵摇头,“不可能。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听雪楼覆灭,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隐姓埋名,再也没有音讯。除非——”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除非他是那场大战的余孽,潜伏在判宗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墨紫的眼神微微一凛,
“听雪楼?那个试图用蚀韵污染清韵之源的暗宗组织?”
墨韵点头,
“如果林长老真是听雪楼的人,那么他陷害我们,就说得通了。”
墨紫不解,
“为什么是我们?”
墨韵看着她,目光平静,
“因为我们身上有清韵古谱。”
墨紫怔住了,
“你是说,他需要我们的清韵之力来破封?”
墨韵点头,
“清韵之力能修补封印,也能在特定条件下被逆转,成为破封的钥匙。林长老仿造判宗的引路符文,把我们引到阵眼,就是为了让我们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出清韵之力。他算准了我们会去补封,然后在那一刻,把我们的力量连同封印一起,变成蚀韵大人破封的养料。”
墨紫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那大飞昨天的爆发……”
墨韵摇头,
“大飞的突破是个意外。他在最危险的时刻领悟了人与谱合,清韵之力不再是被利用的工具,而是成为了主导。所以,林长老的图谋才会失败,反噬才会发生。”
墨紫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皱起眉头,
“可林长老已经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
墨韵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
“不。他只是一枚棋子。棋子没了,棋局还在。”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烛芯,火苗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墨紫看着那影子,突然觉得有些冷,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墨韵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先把眼前的线索理清楚。第一,林长老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背后是谁在指使。第二,他为什么对三百年前的旧事如此熟悉,他的黑册从何而来。第三,那个阵,开启了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为了破封,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绕这么大的圈子。”
墨紫想了想,
“也许,他开启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阵。也许,那是一个能与三百年前的某个古阵相呼应的阵。”
墨韵的目光微微一亮,
“你是说……断韵台?”墨紫点头,“
三百年前,判宗联合诸宗在断韵台镇压蚀韵,那是整个事件的核心。如果林长老的阵是断韵台的某种倒影或延伸,那么他就不是在破一个封,而是在撬动一个更大的结构。”
墨韵放下茶盏,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不惜献祭生命。他不是在赌一把,他是在为某件更大的事情争取时间,或者说,争取一个窗口。”
就在这时,窗外的风突然一顿,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按住了。
墨韵的目光微微一凝,他抬起手,指尖淡蓝的韵力一闪,一枚薄薄的纸符无声无息地贴在了窗棂上。
下一刻,纸符化作一缕青烟,在屋内缓缓凝聚,最终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和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
墨紫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冰扇上,声音压低,
“谁?”
那身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欠身,像是在行礼,随后才用一种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开口,
“别紧张。我来,是为了还债。”
墨韵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如刀,
“你是谁?”
那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欠了判宗人情的人。也是当年那场‘蚀韵封案’的知情人之一。”
墨紫和墨韵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墨韵缓缓开口,
“你说你是知情人,那就请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绪,随后才慢慢开口,
“林长老……他不是判宗的猫。他是听雪楼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