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夙朝没说话,他更来劲了,踮脚就要把符咒往萧夙朝脑门上贴:“没关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舅子我这就帮你镇镇邪,保准药到病除,不用谢啊!”
萧夙朝被他这通操作弄得额角青筋直跳,一把拍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无语:“滚!谁要你谢?一天到晚脑子里净是些歪门邪道!”
这小子居然还把饭桌上的玩笑当真了?他不过是疼自家媳妇,顺带敲打一下不长眼的小舅子,怎么就成被夺舍了?萧夙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大如斗。
澹台岳被拍开手也不恼,反而盯着萧夙朝的脸左看右看,忽然咋咋呼呼地喊:“哎?眼神够凶,脾气也够臭,可刚才对我姐那股子温柔劲儿去哪了?莫不是个会画皮的妖精,这会儿没绷住原形?”
“你闭嘴!”萧夙朝简直想把这活宝扔出去。
榻上的萧清胄实在看不下去,忍着伤口的疼咳了两声,开口替萧夙朝解围:“他没被夺舍。”
澹台岳转头瞪他:“你个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话没说完就被萧清胄冷冷的眼神噎了回去。
萧清胄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他对皇嫂本就不同,再者,我失踪一年,他乍然见我回来,情绪难免复杂些,耐心多了点罢了。”
萧夙朝闻言,忍不住朝萧清胄投去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果然还是亲弟弟靠谱,比眼前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小舅子强多了。他抬眼扫过偏殿,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有他的乖宝儿,也最懂他的心思。
澹台岳捏着符咒,看看萧夙朝,又看看萧清胄,挠了挠头:“真不是?可他刚才喂我姐吃饭时,那眼神软得能掐出水来,跟平时判若两人……”
“再废话,就把你那符咒贴你自己脑门上,去给朕抄《静心诀》一百遍!”萧夙朝懒得跟他掰扯,直接祭出杀手锏。
澹台岳果然秒怂,讪讪地把符咒揣回怀里:“别啊姐夫,我就是开个玩笑……”他眼珠一转,又凑到萧清胄榻前,“哎,你就是我那传说中死了一年的二舅子?”
萧清胄:“……”
萧夙朝:“江陌残,把他拖出去!”
江陌残得令,立刻上前去拽澹台岳。澹台岳正想跟萧清胄掰扯几句,被人一拉顿时炸了毛,手脚并用地挣扎,膝盖冷不丁往江陌残腿上踹了好几下,嘴里还呜嗷乱叫。
江陌残憋着火,又不敢真对这位小舅子动手,只能死死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急道:“嘘!你想把皇后娘娘吵醒?”
这话果然管用,澹台岳的挣扎瞬间停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乖乖被江陌残半拖半架着往外走,路过帘子时还不忘冲萧夙朝做了个鬼脸。
殿门重新合上,萧清胄看着那闹剧般的背影,忍不住低笑一声:“倒是个活宝。”
萧夙朝走到暖炉边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了些:“被他姐和师尊宠坏了,没规矩得很。回头让霜儿敲打敲打他就行,也就他姐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萧清胄身上,语气沉了沉:“不说他了。说说你吧,这一年……是怎么过的?”
萧清胄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锦缎,声音里带着点自嘲:“还能怎么过?躲在城郊破庙里,靠着偷摸乞讨活下来。”
那日替身被斩后,他趁着夜色逃到乱葬岗,被个路过的老乞丐救了,才捡回半条命。伤口发炎时没钱买药,就用灶灰胡乱敷着;冬天冻得受不了,就缩在草堆里等死。支撑他熬下来的,除了对兄长的愧疚,便是那点“或许还能赎罪”的渺茫念头。
“蛊毒发作过几次?”萧夙朝追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萧清胄的指尖猛地收紧,锦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声音低哑得像磨过砂石:“记不清了……起初是每月一次,后来间隔越来越短,最凶的时候,三天就能发作一回。”
他想起蛊毒发作时的滋味,浑身的骨头像被拆了重拼,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喉咙里全是血腥气,却连死的力气都没有。有次在破庙里疼得打滚,撞翻了供桌,被赶出来的老和尚指着鼻子骂“恶鬼缠身”,那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叱咤沙场的荣亲王,不过是个被蛊毒啃噬的活鬼。
“发作时……会想起什么?”萧夙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萧清胄的脸瞬间白了,额角的冷汗顺着伤口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刺痛。他别开视线,声音艰涩:“会想起……逼宫那日的火把,还有……”他顿了顿,喉间像卡着刀片,“还有凝霜殿里的……月光。”
那月光冷得像霜,照在澹台凝霜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他失控伸出的手上。那是他此生最不堪的噩梦,每次蛊毒发作,那画面就会反复在脑子里碾过,比虫噬之痛更难熬。
萧夙朝沉默了片刻,抬手将矮几上的一杯温水推过去:“子母蛊已除,往后不会再发作了。”他看着萧清胄颤抖着接过水杯,又道,“那几个养蛊的妖人,招认是前朝余孽买通的,想借你的手搅乱朝局。”
萧清胄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水溅在榻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前朝余孽……”
萧夙朝嗯了一声,指尖在暖炉边缘轻轻叩着,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那些余孽藏得深,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尽头了。”
他抬眼看向萧清胄,语气沉了沉:“尊曜和恪礼最近在查你的事,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想弄明白当年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说起来,上个月月末,你二侄子——也就是朕的二儿子恪礼,练骑射时被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右腿当场就折了。”
萧清胄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眼底瞬间涌上惊痛:“暗算?”
“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做的手脚。”萧夙朝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日恪礼正在跑马,那小子故意惊了马,还趁乱绊住了想上前护着弟弟的尊曜。尊曜眼睁睁看着恪礼从马上摔下来,却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他顿了顿,想起那日宫人的回禀,眉头又皱紧几分:“朕听宫人说,恪礼敷药时不肯哭,硬让人往伤腿上倒烈酒消毒,说是‘皇帝的儿子不怕疼’。那会儿尊曜站在旁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却硬是没掉一滴泪,只死死攥着拳头,指节都掐出了血。”
萧清胄的喉结滚动着,声音发颤:“多高的马?”
“一米七以上的军马,性子烈得很。”萧夙朝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倔,摔下来时还想着抓缰绳,愣是没叫一声疼。”
“两个孩子才八岁啊……”萧清胄的声音里满是自责,若他当年没出事,定不会让孩子们受这种委屈。想他当年在沙场,护着的何止是疆土,连军中最小的兵卒都护得好好的,如今却让自家侄子遭了暗算。
“现在勉强能拄着拐杖走路,就是不能再剧烈动弹。”萧夙朝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忽然开口,“你既回来了,往后……要不要教他们骑射?尊曜沉稳,恪礼勇猛,骨子里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当年的你。”
萧清胄猛地抬头,受伤的左眼里虽看不清神色,右眼却亮得惊人。他几乎没有犹豫,喉间挤出一个字:“行。”
教他们骑射,教他们辨明人心,教他们如何在险处自保——这或许是他如今能为这两个从未谋面的侄子做的事,也是他赎清过往罪孽的开始。
萧夙朝看着他笃定的模样,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们常听朕说起你这位战神二叔,总盼着能亲眼见见。等你伤好些,朕带他们来见你。”
萧清胄重重点头,心里那片因愧疚而荒芜的地方,仿佛忽然照进了一束光。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活着回来,真好。
夏栀栩掀帘而入时,脚步放得极轻,躬身回话时声音也压得低柔:“陛下,太子殿下与睢王爷前来请安了。太医刚看过睢王爷的腿,说恢复得比预想中好,嘱咐每日多走动走动,对筋骨愈合更有利。”
萧夙朝正站在窗边看天色,闻言转过身,颔首道:“嗯,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半大的少年相携着走进来。走在左边的萧尊曜身形已见挺拔,虽只有八岁,却已长到一米七八,眉眼间带着与萧夙朝如出一辙的沉稳,扶着身旁的弟弟时,动作格外小心。被他扶着的萧恪礼比哥哥稍矮些,一米七五的个头,右腿还不太灵便,走路时微微跛着,却梗着脖子不肯让人看出半分示弱,只是额角因用力而沁出了层薄汗。
萧清胄坐在榻上,目光刚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心就猛地揪了一下。见萧恪礼走得吃力,他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慢点走,腿还疼不疼?”
萧恪礼闻声抬头,撞进萧清胄带着关切的目光里,先是愣了愣,随即抿紧嘴摇了摇头,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真像萧夙朝说的那般,颇有几分小战神的模样。
夏栀栩早已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放在榻边,小心地扶着萧恪礼坐下,又顺手替他拢了拢衣襟。
萧夙朝看着两个儿子,语气放缓了些:“来,叫人。这是你们二叔,萧清胄。”
萧尊曜先反应过来,拉着弟弟一起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却不失规矩:“见过二叔。”他目光落在萧清胄受伤的左眼上,虽有些好奇,却懂事地没多问,只稳稳地站着,像株刚抽条的青竹。
萧恪礼也跟着喊了声“二叔”,喊完还偷偷抬眼打量,见这位传说中的战神二叔虽面色苍白,眼神却格外温和,心里那点拘谨渐渐散了,反而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忍不住加了句:“二叔,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骑最快的马,射最准的箭!”
萧清胄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暖,点头笑道:“好,等你腿好了,二叔教你。”
萧夙朝在一旁看着,眼底漾开几分暖意。暖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殿内一片融融,仿佛连空气里的药香,都染上了几分久违的亲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