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晌前的童贯府中,暖阁内檀香袅袅,金丝楠木雕花案几上,一尊紫铜小鼎正焚着龙涎香。
这暖阁就算此时正是隆冬十月,屋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童贯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手中拨弄着一串南海珍珠手串。
这是暹罗国的贡品,每颗珠子都有小鸽卵般大小,在烛火下亮亮的闪着光。
手中捧着个鎏金托盘,托盘上覆着一方月白锦帕,隐隐透出果香。
一身下人打扮的卢志和哈腰弓背,笑容可掬地踏入暖阁。
“义父,孩儿今日得了件稀罕物,特来孝敬您。”
听着眼前卢志和的叫法,童贯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卢志和。
当然,其实主要他是在思考,眼前这个人是谁。
童贯的干儿子到底有多少,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培养干儿子就跟种野地一样,撒了种子就等着自然成长,除了有几个关心的会好好培养一下,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因此他也记不太清楚这些干儿子都是谁。
看着眼前的卢志和,童贯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索性便不去说名字。
只是将手中珍珠手串轻晃了几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眯起老眼问到:
“哦?你这奴才,倒是长了颗玲珑心,说说,是何宝贝?”
。
那一对水蜜桃果皮白里透红,绒毛细腻如霜,果香馥郁,竟比寻常蜜饯还要浓上三分!
童贯顿时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卢时元拿过来的无非是是什么玛瑙琥珀,珍珠翡翠之类的俗物。
却没想到竟然是隆冬时节的桃子!
虚光偷看着童贯的眼睛睁开了,卢时元心中便是一喜。
好啊!
义父心里起猎了!
嘴上赶紧把盘子高举过头,谄媚出声:
“义父且尝这鲜果,此乃人间罕有的珍品。
非是小人夸下海口,在这隆冬时节,便是普天之下,也唯有儿子处才有!”
童贯点了点头,这话他倒相信。
蔡京身为朝中手眼通天级别的重臣,又是以爱吃闻名,连宫内御贡都没有他吃得好。
但是他也从未听说过这冬季蔡京府上还能有新鲜的桃子。
看着面白无须的卢时元,童贯眯起眼睛。
自己的干儿子里头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他叫什么来着?
地上的卢时元听到童贯半晌没说话,还以为是被桃子惊吓到了,赶紧辩白道:
“义父莫看这桃儿是冬季之物,却个顶个的香甜!
若非儿子与那西门大官人说了义父之事,恐也得不到手。
儿子斗胆,特意挑了最大的两枚给义父送来。
还有两枚小的,在后堂听用。”
听着他的话,童贯挑了挑眉,先不去想眼前这个干儿子到底是谁。
便坐直了身子,伸出养尊处优的白胖手指,捏起一枚桃子。
时值隆冬,他这暖阁里却热的如同初夏一般,正是火气浮躁的时候。
而童贯的指尖刚触到果皮,便觉出这桃儿鼓胀得紧,竟似刚从树上摘下来般新鲜。
他轻咬一口,牙齿刚刚剥开桃子皮,那汁水顿时在口中爆开。
水蜜桃那甜而不腻,沁人心脾的想起,比之夏秋时节的宫廷贡果还要胜上几分。
甚至就连蔡府内的珍品佳馔,都拍马难及!
一个桃子很快便被他吃完了,一旁的小内侍过来服侍他擦着宝贝的胡须,正好将身上的燥热褪去了三分。
“嗯,果然好滋味。”
童贯眯起眼睛,嘴角扬起笑意,开口问道:
“这般人物,为何吾儿不早与其相交?”
卢志和见童贯面露喜色,心中暗喜。
童贯干儿子这个身份虽然唬人,但是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可太内卷了。
一道三节两寿,童贯府上光干儿子就能把门槛都踩平了。
要是没点特殊的能耐,根本不会被童贯记在心上。
现在看来,义父是记住自己了!
卢时元嘴里便忙不迭将西门庆如何在阳谷县修路、如何与孙主簿结为兄弟、如何有秘术窖藏鲜果之事娓娓道来。
童贯听得频频颔首,却皱起眉头来。
卢时元话说完毕,在末了,又添上几句道:
“那西门庆虽是商户出身,却颇通文墨,与孝序公的徒弟孙和孙主簿称兄道弟,倒像是有些手段的。”
童贯手中掰着明珠的动作猛地一停,目光骤然冷下来。
眼前的干儿子是谁,他记不得。
但是曾孝序是谁,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珍珠手串重新在掌心急速旋转起来,碾得咯吱作响:
“曾孝序?可是那个与蔡相不对付的左正言?”
卢志和见状,额头沁出细汗,忙不迭重新把脑袋垂了下去:
“义父明鉴,那西门庆不过是个商户,与曾孝序并无深交,不过是借孙主簿的路子攀附一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