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后,天地换了颜色。鹅毛大雪被罡风卷成狂龙,却又在接近清寒宫护宫大阵时,被蒸成白雾。雾再凝成水珠,未落地便又一次被寒风撕碎,如此往复,像一场永不止息的哭泣。
赢玉立在宫檐下,白发如瀑,却梳得一丝不乱。她仰头,目光追随着那粒刚刚融化的雪花,看它化作水,化作气,化作虚无。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她肩膀。
“赢玉,又想他啦?”
王琳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掩不住心疼。她虽满头银丝,面容却保养得极好,眼角只有几道笑纹。
赢玉耳尖微红,低声辩解:“他是师尊……我只是在想,雀儿在灵元界,可曾寻到他。”
王琳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傻姑娘,”她轻叹,“雪会化,人会老,执念却最难消。”
雪继续落。
清寒宫的大阵光膜上,水滴一次次汇聚,又一次次蒸干,像无数个“来不及”的轮回。而远处,李忘川的背影早已隐入风雪,无人知晓他是否听见那声低低的、近乎祈求的“师尊”。
漫天的雪忽然停了,像被人掐断了咽喉。清寒宫上空,厚重的铅云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一缕天光笔直落下,恰好照在赢玉与王琳之间。
下一瞬,李忘川便从光里走出——白衣若雪,足下无尘,宛如谪仙下凡,仿佛他本就是这雪的一部分,只是被风揉皱了,又重新展开。
王琳的瞳孔骤然收缩,血色尽褪。她手中原本捧着的暖炉“当啷”一声坠地,炭火撒出猩红的光,却在触及李忘川衣角的刹那熄灭成灰。
赢玉的惊愕与欢喜只维持了一眨眼,便被苦涩取代。她下意识抬手,指尖亮起一点极柔的青光,像抚平一张被揉皱的纸般,轻轻掠过自己的眼角,皱纹被抹平,白发却倔强地不肯转黑。
做完这一切,她反而低低地笑了,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剑锋上:“原来,我还是会怕老。”
李忘川没有寒暄,目光径直越过王琳,像越过一段早已褪色的旧史。
“王琳,”他直呼其名,声音不高,却压得整座清寒宫的风声都低了三分,“这么多年了,你代表清寒宫,今日你我的因果该了断。赢玉代表我,庇护了清寒宫几百年,当初我对清寒宫所作所为虽有私怨却也并不过分,希望你懂!”
王琳惨笑,深深一揖到地:“前辈,我懂。”她以为的“了断”,是血债血偿,是山门崩碎,是典籍尽焚。
李忘川却抬手,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你误会了。”
他摊开双掌,左手掌心,一缕透明丝线静静垂落,细若蛛丝,却泛着星辉。同样的丝线周围,密密麻麻的“蛛丝”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没入清寒宫地底灵脉,有的系在护山大阵的阵眼,有的缠绕在远处弟子们的佩剑、发簪、衣角……像一张看不见的蛛网,将整个宗门牢牢缚住。
“我指的了断是真正的因果,我在灵元境中敌人太过强大,这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牵连到这里,当然我也有私心,乃是我窥见了因果,如果将因果扯断,我怕会伤害到你乃至清寒宫!”李忘川轻声说道。
王琳懂了,她抬起右手,掌背浮现与李忘川掌心一模一样的丝线。没有犹豫,两指并拢,如剪春葱,“啪”一声轻响,丝线断裂。
刹那之间,整座清寒宫响起密集的“嘣嘣”声,像千万根琴弦同时崩断。护山大阵的光膜剧烈闪烁,却在下一瞬归于更澄澈的平静。远处,弟子们只觉得心头一轻,仿佛卸下了某副从出生便背负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