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王宣政三年(573年)八月初六。
河西,高昌城。
旧日的高昌王宫,现今的河西相国府内,正举行着一场汇聚了河西和西域头面人物们的夜宴。
其中,上首并坐的,是现年十五的河西王宇文赟和他的相国,随公杨坚。
当下,杨坚正坐在那张自龟兹王宫之中缴获而来的,饰着金制狮子的龟兹王座之上,一手持着银杯,一手捋着胡须,笑盈盈地赏玩着堂中龟兹美女的舞蹈。
而坐在一张寻常木椅之上的宇文赟,此刻虽亦被那龟兹美人纤细的腰肢和妖娆的眸光勾得移不开眼。
可那额上的薄汗与手中轻颤的杯盏,仍旧暴露着他心中的恐惧。
自去岁李昞死后,他便终日活在这种恐惧之中。
初到河西时,他本以为,靠着唐公李昞的支持,自己纵使偏居西北一隅,多少也能享受些属于帝王的权柄与豪奢。
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
自从被奉为河西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自由,至于权柄,那更是他从来未曾掌握过的东西。
他明白,他被李昞骗了,骗来河西,做了杆替杨坚收拢人心的旗帜。
而随着杨坚破焉耆、平龟兹,威震西域,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李昞死后,杨坚待他,更是愈发跋扈起来,非只将丞相府迁至高昌,将他位于敦煌的朝廷完全架空,连他想要收纳几个美人入宫的请求,竟也不许!
今年二月时,他一气之下,想要将胸中对杨坚的愤懑,化做兽行,尽数撒在王妃杨丽华身上,哪知那小姑娘竟借了宫人的帮助,从他掌中逃出了宫去。
是了,宫人都是杨坚的人,他这个傀儡河西王,又能如何呢?
不过最终领受了他那岳母独孤伽罗一个巴掌罢了。
而打那以后,杨坚便替他称了病,将他软禁在了敦煌的宫室之内。
此番杨坚召他西来,他觉得自己,恐怕快要死了。
临死之前,若能快活一番,亦为好事啊。
宇文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艳动人的龟兹舞姬,似要用如刀的目光,将那层薄薄的纱衣,自那美人身上剥去。
杨坚将宇文赟的举动尽数看在眼中,心中轻蔑,口中却和气道。
“此舞姬数人,惧是臣征龟兹,所获之物,大王若欲求取之,臣不吝为赐。”
这言语就如同他座下的龟兹王座一样,满是僭越。
宇文赟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只乖顺道。
“固所愿也,请相父赐。”
堂中的琵琶、管弦忽然变调,声音大作,将他的言语盖了过去。
杨坚故意再问道。
“大王何言?”
宇文赟缩手入袖,良久,才看着身穿甲胄的杨坚,大声道。
“乞请相父,赐孤美人。”
杨坚得计,随声出言斥道。
“娶我女,而贪美色,河西付汝掌中,恐计日衰亡也。”
堂下所坐的河西臣僚、西域番君,闻此一声喝斥,皆是一震。
堂中的乐人舞女,也停了舞蹈吹奏。
早被相府属官授意的疏勒王,突然出列,抬起他那双长了六根手指的手掌,向堂上的杨坚一礼,用蹩脚的凉州汉音言道。
“臣等西域小邦,受突厥爪牙之苦久,幸赖相国西征,方获解救。”
他抬手一指宇文赟,怒道。
“此辈小儿,何能庇我安全?”
“西域诸邦,皆不乐臣之,惟请相国为西域之主!”
他这一番话语说完,席间,由杨坚所定的龟兹世子,为河西兵威所迫而来赴宴的跋禄迦王、朱俱波王、葛盘陀王,意图攀结杨坚自固权位的于阗王,竟皆出列附和。
杨坚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些番邦臣属,心中已在盘算此间事了之后,接下来要如何将他们一并分裂宰割。
耳畔却有宇文赟惊疑的声音响起。
“相父,此是何意?”
杨坚淡然答道。
“大王,西域诸君皆言,欲策我为王。”
宇文赟只强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