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七年(573年)七月初一。
陈乐州都督樊毅欲自海上袭高句丽王都栅城。
初,高句丽王高汤东奔山外,既思复国,遂与将校多预陈军用兵之法。
栅城临海,高汤恐陈军渡海袭之,于是多竖大木于所临港湾,以使舟船不得登岸。
又令军士一千五百人屯于彼处,以备海上敌兵。
樊毅浮海至于是,望见高句丽人戒备森严,以已不能取灭国大功,叹息久之。
乃率舟船东向,屯于靺鞨人采土肉之港湾。
七月初五。
乐州东北外海,陈军营寨。
清晨,乐州都督樊毅的幕帐之外,三个身披轻甲的将军,正围坐在营火旁侧,用营火的热力烤炙着手中的“土肉”。
这土肉是三吴民间的叫法,随行的医官虑到此物或将长期充作军粮之用,建议以其温补之效,改其名为海参。
日日皆食海中人参,听着确比日日食甚么土肉来得畅快,是以樊毅当即命令医官为这海参正名。
就这样,靠着医官医匠一番宣传,竟还真把军中大半出身内地,根本没听过什么土肉之名的士卒给唬住了。
他们皆以为自己吃上了什么难得的山珍海味。
第一次出海的吕忠肃与周法尚,也同士卒一般,信了这话,待对面的樊毅告知海参已然烤熟,方才珍而重之地,各自尝了一口。
还别说,入口软滑,像是贵人们的吃食。
吃了两口烤海参,三人之中,年岁最轻的射声校尉周法尚,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问道。
“樊都督,我等果真要舍了那高句丽王城,率士卒于这荒僻之处屯田?”
樊毅嚼了嚼口中的海参,看着北面的山海,轻松道。
“此处并非荒僻之所。”
他又抬起手,指向北面的海湾,道。
“此地虽多山岭,然沿此大湾北向,至湄沱湖(今兴凯湖),有平野数百里,高句丽人营田数十万亩于其间,岁收粟麦将五十万石。”
“我若夺而有之,营屯田于彼处,非只断高句丽人一臂,若税其田获,每岁亦可养一二万人之兵。”
“且先前在栅城外海,高汤已有备御,我等兵只六千,强攻不下,则损锐气,不若暂缓进取之心,屯田于此,以伺时机。”
越骑校尉吕忠肃,虽亦年轻,却是个老成的性子,吹了吹烤得有些烫嘴的海参,赞同道。
“樊都督所言甚善。”
“高句丽人搅扰辽东,大乱齐境。”
“齐兰陵王欲平辽东,必诛高句丽王,绝其希望,而后可成。”
“前闻齐人已大破高句丽兵于辽水,其境内初定之后,则必引兵东向,直捣栅城。”
“我等仅须于此稍待,伺齐人东来,我与之东西合击,则全功可获。”
“所虑者,惟不知齐人何时进兵矣。”
樊毅又烤了串海参,于此时接口道。
“恐怕将在明春。”
周法尚闻言有些沮丧,他此番请缨东行,志在擒高句丽王,立不世之功,哪知此行的上司与袍泽于功名之事竟是这般淡定。
他道。
“樊都督何出此言?”
樊毅起了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前这个少年人只十来岁年纪便得了天子青眼,未来前途无量。
是以樊毅虽于官爵上,高了他许多品级,待他却并不轻慢,只是道。
“齐主猜忌重臣、宗室,世人所知,齐主遣兰陵王平辽,而授兵不过三万,其猜防之心益明。”
“若非辽东之变,恐今日兰陵王已死。”
“如此之事,兰陵王岂不知也?”
“纵其有能,今岁绝不敢平辽,而明岁虽兴兵,其恐功高震主,亦必让擒高句丽王之功于我。”
话到此处,樊毅将手中烤好的那串海参递给了周法尚,笑言道。
“周将军宜勉之。”
周法尚这下听明白了樊毅话中深意,见吕忠肃也无异议,便以手取了那海参下来,整个吞进嘴里,嚼了数嚼之后,一口咽下。
他道。
“法尚无知,听凭都督差遣。”
樊毅笑着拍了拍这少年将军的背,看向沉默着又新烤了串猪肉的吕忠肃。
那猪肉乃是居住在周围的靺鞨人见陈军势大,昨日受了吕忠肃的招抚后,主动贡入的。
靺鞨人能于这苦寒之地,种粟养猪,于他们这些外来客而言,本是可喜之事。
奈何这些靺鞨人平素最爱以便溺后的尿液清洗手脸,他们贡入的猪肉,樊毅实在有些下不去口。
不过既然吕忠肃乐于代劳,樊毅自是心喜,他便道。
“素闻吕将军沉稳有干才,善抚蛮夷。”
“栅城东、北,高句丽人营田之所,非只有高句丽众数万,亦有靺鞨诸部之民杂处其间,其夷情纷乱,必以良才居其地,而后能治。”
“故督屯田之事,吾以为,舍吕将军无他人可付。”
“天子曾有授书,嘱我兴屯垦于此地,为国家谋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