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把围裙往腰间一系,手上还沾着面粉,就冲弟弟扬了扬下巴:“别磨叽了,今天就把最后那两箱书搬过去。新房空着也是喂灰,早点落锁,早点生根。”
弟弟蹲在门口,正把纸箱用胶带“呲啦”一声封死。闻言抬头,眉心还攒着一小截犹豫:“姐,现在进货价涨了三成,仓库那边又压了一单货,我这时候搬家,是不是太……”
“太什么?太不把钱当命?”三姐直接截住他的话头,把擀面杖往桌上一搁,声音不重,却像擀面杖一样稳,“钱再金贵,金贵得过一家人围一桌热气?”
她转身,从灶台上端下一砂锅刚炖的番茄牛腩,汤汁咕嘟咕嘟冒泡,红油花裹着番茄的酸香,把傍晚的小客厅蒸得雾蒙蒙。三姐拿勺子敲了敲锅沿,清脆一声,像敲在弟弟心口:“闻到了没?这叫人气。你搬去那边,晚上七点还吃得上现成热饭,仓库再赚钱,能给你生出一口锅气来?”
弟弟没吭声,胶带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勒得发白。三姐知道他怕什么——怕生意真塌了,怕房贷像磨盘,怕一步走错把新婚的小两口再推进冷战的死胡同。她叹了口气,蹲下来,一把扯掉他指尖的胶带,声音软了半截:“你忘了爸临走前说的?‘摊子可以小,锅不能凉。’咱家从路边摊到两间店面,哪次不是先把灶火点着,再谈生意?火一旺,客自来。人一暖,财才聚。”
她抬手,指了指窗外。对面新楼盘的灯亮得稀稀拉拉,像刚撒下去的星子,而他们这套旧两居的灯,昏黄却稳定,像守夜的灯笼。“你看,”三姐说,“那新房不是笼子,是咱家第三口灶。你搬过去,把火生起来,弟媳下班有地方回,你夜里算账有地方伸腿,咱妈周末能去晒被子,我包馄饨也有地方下。四口人,三处灯,哪盏亮哪盏暗,心里都有数。生意折点本,就当添柴,柴足了,火还怕烧不旺?”
弟弟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眼神松了。三姐趁机把围裙往他脖子上一挂,像给战士系披风:“得了,别蹲着数烦恼了。今天先搬书,明天我让你姐夫把二手小皮卡开来,后尾箱腾干净,一趟给你拉完。运费省下的钱,晚上咱们在新家开灶,我带牛腩,你带酒,弟媳带水果,吃完把箱子一拆,箱子板直接当柴,烧一壶普洱,权当温锅。”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太阳刚冒头,小皮卡就“突突突”停在旧楼下。三姐穿着运动装,头发一挽,搬起一箱餐具就往车里走,嘴里还哼着《好日子》。弟弟赶紧抢上去,姐夫在像传接力棒。邻居路过打趣:“哟,三姐,这回真把老巢掏空了?”她笑得爽朗:“掏空旧巢,才能填满新窝!”
东西运到新房,电梯里满满当当塞了三趟。门一开,阳光哗地涌进来,照在客厅的木地板上,像铺了一条金毯子。三姐把绿萝先摆到南向窗台,撸起袖子就擦灶台面,一边擦一边指挥:“锅铲挂左边,米桶放右手,米桶盖贴个‘满’字,图个吉利!”弟弟原本心里还悬着算盘,被这一通热闹一冲,忍不住咧嘴笑,跟着把一箱箱书码进书房,背脊上渗出热汗,却觉得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中午,三姐没让叫外卖。她从保温袋里掏出自家腌的酸豆角、卤牛肉,加上早晨和好的面,现场擀皮,包了一百来个饺子。灶台上同时开两火,一锅煮饺子,一锅煎饺,油花噼啪,白汽翻滚。弟媳下班推门进来,直接被香味撞了个满怀,愣在门口,高跟鞋都忘了脱。三姐冲她招手:“快来,第一锅饺子给新灶王爷尝鲜!”
饭桌上,没有高脚杯,只有印着“福”字的搪瓷碗。弟弟给每人倒了一杯自酿的梅子酒,酒液在杯里晃,像一汪小小的月亮。三姐举杯,声音脆亮:“生意今儿赔,明儿赚,咱家人热热乎乎在一起,就是铁饭碗!来,为新灶开火,为老灶续火,干!”
“当”的一声脆响,四个杯子撞在一起,热汽扑了满脸。弟弟一口饮尽,辣得直吸气,却觉得那股热从喉咙一路烧到丹田,把连日来的寒意烧得噼啪作响。他转头看弟媳,发现她眼角亮晶晶,像盛着两颗小小的太阳。
那天夜里,弟弟把最后一箱书码好,顺手抽出最上面那本旧账本。翻开,扉页上不知何时被三姐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火先旺,心先热,钱自然就来了。”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窗外,秋风吹得新小区的银杏叶哗啦啦响,像无数枚小铜钱,从天上往下掉。他轻轻合上账本,对着客厅那盏暖黄的灯,小声应了一句:
“姐,火我点着了,你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