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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2022年高考仅剩余一星期。
高三楼各教室前后门顶部纷纷悬挂红线绑的粽子串,学生进出门前起跳,尽全力去撞最高处的粽子。
意喻「一举高中」。
正儿八经最后一个晚自习,一班自发组织用最后的班费为每一位任课老师送上一束鲜花和一封塞满学生小纸条的信卡。
潘成拎着个大红布袋进教室,从中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一大沓红包和大红卡片。
“今天高三班主任们全都去了韶颢庙给大家祈福,昨晚联系了负责人希望让我们去上第一炷香,清早就等着给我们开门,专门请了红绸让你们提名。”
潘成先小心翼翼展开那张红布,再拿起一些红包,笑眯眯开口:“这些红包是班上老师给大家集的好运钱,每个里面放了六十六元,都有份。”
“还有英语老师给大家写的祝福卡。”
“祝各位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大家这几天对于分别的不舍与悲伤在潘成话音刚落之际,犹如无限扩大至极限的泡泡轰然破碎,无数情绪海潮灾难般汹涌澎湃。
“老师呜!”
“呜干嘛呀烦死了…”
“我操…你是想杀了我吗呜呜呜……”
“哎呀你们哭什么哭,害得老子也想掉眼泪珠子!”
“傻逼给老子闭嘴呜……”
教室充满难过的哭噎声与一如往常的拌嘴。
潘成看有些人眼泪鼻涕擦都擦不完,有些人强装坚强低下头,有些人使劲揉眼眶不让泪水流出来,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此时却感性红了眼。
他拍了拍手,整理完情绪率先扬起笑意:“有红包拿还不开心啊?”
“都挨个上来签名字领红包和祝福卡。”
即使没在的其他人名字全由班主任写上祈福布,红包和卡片等后面毕业典礼时再转交给他们。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忍不住擡起手抹了抹眼,潘成却笑着,“请同学们务必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
“辛苦这么多年了,希望大家永远开心,不要忙着长大。”
正如英语老师写在卡纸上的祝福——
「Take your ti, you’rethe bloo of youth.」
慢慢来,你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
高考前两天毕业生浩浩荡荡搬扔东西,楼下大厅堆满如小山坡的书籍,鎏金晚霞流淌入以往人群熙攘的高三楼栋,教室门上的封条与楼下围绕的警戒线在青树飞花摇曳里,拓落一层安静的暖质。
“在想什么?”
坐在教学楼旁楼梯上的陆隽一愣,偏头便见夏至深气定神闲在身侧坐下,弥散的霞色穿过层层叠叠树叶,坠落星星点点光斑,跟随夏风飘荡起伏。
“在想,考完这试,”耳边枝叶窸窣,陆隽声音被风吹得松散,“这辈子,这个班……”
“基本上是聚不齐了。”
阶梯往下还有十几步距离,闷热风息荡皱婆娑树翳,白昼在视野中一许许消散。
夏至深双臂横搭于膝盖,颈骨弯落间下颌抵住,声色平静:“可是你要清楚,有些人他确实只能陪你一段时间而无法陪你一辈子,要接受释怀短暂阶段性的陪伴。”
“其实用不着伤感,高中时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陪着你一起奋斗玩耍,哪怕后面只是躺在好友列表里,但在怀念回头之际,你会发现他们的确很重要,起码他们给了你前所未有的快乐体验,下课无聊有人谈天说地,罚站丢脸有人同甘共苦,吃饭游戏有人拉帮结伙。”
“打架是真打,吵嘴是真吵,”说到这里,夏至深眼眸微弯,“但同学有事他们也是真敢硬上。”
忽然肩头砸下一朵鸡蛋花,陆隽无言擡眼望身旁斜坡花坛中几棵花树灌木,六月上旬的鸡蛋花在浓绿叶簇中陆续绽放花苞。
陆隽拿起掉进怀里的花,好似风车旋转般的花瓣,纯白与淡黄晕接。
眼瞳无意识轻转,他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花柄,不动声色将其别入夏至深耳后。
温热触感和清薄花香一瞬间合并传来,夏至深微怔,只见这人学着他动作也搭了手臂。
陆隽语调含着笑意:“没有伤感,只是在提前怀念。”
怀念好兄弟赶食堂死去活来抢饭吃,怀念晚自习顶风作案吃宵夜看电影,怀念熄灯后三更半夜组队上线开黑,怀念第二天因为集体课上拽瞌睡被拎出去罚站处刑,怀念晚间课停电告知提前放学时的激动兴奋,怀念死不要脸一言不合掐架又不出两秒和好。
更怀念上课时间被吆喝出去看晚霞与花开花落,怀念集体荣誉感爆棚而永不言弃拼搏,怀念相互在老师面前打掩护的两肋插刀,怀念发生矛盾时自觉诚恳解决的理解信任,怀念短暂三年也能获得天长地久的同窗与师生情谊。
天际群峰上的咸蛋黄色日落摇摇欲坠,模糊又清晰,脑海似乎一帧一帧切换往日景象,最后汇聚成无数破碎的光粒,燃烧年少岁月的尾巴。
气流忽而变化一息,两人视野里飞翔过一架纸飞机,不偏不倚降落楼梯与广场交界处,稳稳当当滑行一段路。
“都要毕业了还偷偷摸摸谈是吧?”
身后传来吊儿郎当的笑声,陆隽他俩回头看,薛皓几人有说有笑走近:“哟,咱夏哥哥耳朵还别花嗦。”
“你才偷偷摸摸。”陆隽直起腰,不满擡头道,“花我别的,怎么了?”
“私自摘花,严重违反校规校纪,请跟我走一趟吧!”
“这花自己掉我怀里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现在连朵花都会看人下菜碟了是吧。”
“你不懂,我不怪你。”
“啧啧啧,小情侣我不懂。”
“耗子你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向日升奔跑在找茬前线,“连偷偷摸摸都不配,更别说懂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了。”
“就你有嘴,给老子死!”薛皓气得锁他喉。
张旭阳看乐子外不忘提醒:“你们真的是不怕遭蠛蠛儿咬哈,还在外头阴凉坝一坐起。”
他话音刚落,陆隽便擡手拍死了只正摩拳擦掌的蠛蠛蚊:“看嘛,你该莫说话,一说它就来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张旭阳懵逼脸,“我好人没好报呗。”
“走走走,我才来遭咬了好几口,”手臂直发痒,向日升止不住挠了又挠,马不停蹄催促,“太凶了嘞些蠛蚊子。”
站起身后耳间鸡蛋花不经意掉下来,夏至深掌心接住时顺便不解询问:“我们坐这会儿确实没有事,你怎么一来就被咬?”
“人品不好喽。”薛皓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你他妈可快滚吧!”
几人吵吵闹闹走下楼梯,陆隽弯腰捡起刚飞落的纸飞机:“这谁的?”
“我的!”张旭阳举手。
“乱丢垃圾,”向日升站上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没公德心。”
张旭阳从不惯着:“少狗叫。”
周边偶尔有学生走过,燥热的风穿行树枝丛灌,不知名花瓣簌簌而曳,身边朋友吵嚷玩闹。
陆隽倏忽停下脚步回头看,高大静默的教学楼顶缘边角探出小半落日,浑黄光格如同几柄锋利玻璃刺,割灼开两侧天空。
这一天,没有解放的狂欢,只有安静的遥望。
时间流逝急迫忙碌,而三年回忆被收藏在面前这几栋伫立的沉默建筑中,永远停留定格。
“陆隽。”
一声轻喊由花香风息送来,夏至深他们停留在不远处,等他一起走。
陆隽眼睫一颤,心间翻涌的情绪蓦然静和,扬笑擡脚跑去:“来了!”
同的影子斜斜拉长,他们脚步不急不躁。
拜拜喽,虽有伤感但无遗憾的青春。
——
鹤一中考场在本校,三天时间的考试转眼即逝。
最后一堂生物考完,大批考生涌出考场那一刻,有放纵自己大喊解放的人,也有如释重负突然泣不成声的人。
踏出校门那一刻,外面所有为高考保驾护航的人翘首以盼他们的凯旋,跑动身影与激动声音,在两侧消防车搭设最高礼仪的水桥门之下,祝福纪念毕业生的十年磨一剑时刻。
无论成败,皆为接风洗尘。
青春那样紧迫匆匆,有人不屈与命运作抗争,有人安静享受片刻的灵魂救赎,时间又急又缓,有人笑有人泣。
少年人慢些慢些再慢些,未来山高水长,再无如此盛大灿烂韶华。
“陆隽!”
落于最后的陆隽在进入水桥门之前,水雾弥漫间人影躁动,有人逆行向他跑来。
视野逐渐明晰,那一刹那万籁无声,他腰身与肩背被牢牢桎梏,温湿气息附庸熟悉体温,两处胸腔跳动的心脏错乱、靠拢、共振。
“辛苦了。”擡手抚摸他的头,夏至深垂眸轻语。
回过神来,陆隽眼眶泛热抱住他:“结束了。”
他们的三年彻底结束了。
“你们两个回家再抱!”又从外面冲进来一人,薛皓大声喊他俩,“大家伙等你们过去一起开香槟!”
鹤一中斜对面广场,同学们兴高采烈扎一堆,周嘉蕴就地摆了座简易香槟瓶塔,等陆隽两人过去时,全部直接拿起香槟干脆利落摇晃开起,爆破声响,酒泡柱跃高喷呲,惊呼欢笑声不止。
“大家这么多年辛苦了,”周嘉蕴眉眼含笑,看向玩得不亦乐乎的他们,“我也是鹤一中毕业的,说起来你们算我的学弟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