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结束任务回到罗德岛舰船内部,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珠,黏住了几缕棕灰色的发丝。她一边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肩颈,一边快步朝宿舍区走去,只想尽快洗去一身尘土。穿过略显嘈杂的通道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前方廊道的一侧,靠近一个不起眼的物资箱旁,医疗部的安赛尔正微微低着头,与一位穿着利落、风尘仆仆的信使交谈着。
信使熟练地清点着手中的信件和一小叠钞票,动作麻利而精准。“好了,信和每一份钱都确认完毕。”他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显然和安赛尔是老相识了。
安赛尔温和地点点头,深红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就麻烦你了。”
“哈哈,放心吧,你都算是老客户了。”信使爽朗地笑了笑,将信件小心地收进随身的大邮包里,“老实说,你的家人都快认识我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关切,“不过你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吧?真不考虑回去一趟?伯父见到我肯定又要让我催你回雷姆必拓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我也是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的人,没资格多嘴,但再多的信,也比不上你亲自回去露个脸啊。”
安赛尔沉默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口袋的边缘。“我知道,”他轻声说,声音很柔和,“只是……这边还有病人需要我。等空闲下来后,我会回去的。” 他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信使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多劝:“好吧,我想你在这方面心里有数。那我再去确认一下别的信件就差不多出发了。”他准备转身,又想起什么,“特产呢?还是老样子?”
“嗯,”安赛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带着点怀念的笑意,“帮我带一盒我家楼下小店里卖的薄荷糖吧。”
“好嘞!”信使答应得干脆,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看着信使消失在通道拐角,安赛尔脸上的笑容淡去,轻轻叹了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大伯,对不起……”
一旁的四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她走上前去,主动打招呼:“原来罗德岛上也有专门的信使啊。”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好奇。
安赛尔闻声转过头,看到四月,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是新来的干员吧?你好,我是医疗部的安赛尔。”
“嗯,我叫四月。”四月点点头,“刚才那位不是罗德岛的干员?”
“不是的。”安赛尔解释道,一边和四月并肩朝食堂方向走去,“罗德岛上有不少信使,但像刚才那位,是专门为舰内人员服务的,并非我们的干员。当然,也有像安洁莉娜小姐那样,因为感染矿石病而加入罗德岛成为干员的信使。”他详细地解释着两者的区别:非干员的信使们依然可以在原本的活动范围工作,只需定期回罗德岛接受治疗;而成为干员的信使则通常会承担罗德岛的长期外勤任务,舰船也成了他们重要的驿站。
四月听完,微微蹙眉:“听起来……没什么约束力?要是我以前待的公司,这种事根本不敢想,肯定有人拿了钱就跑再也不来了。”
“你真的很敏锐,”安赛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种情况确实偶尔会发生。我们会追责,但……不能放着病人不管。”他的语气里透着医者的坚持。
“安赛尔医生你真是好人。”四月由衷地说。
“过奖了,我只是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安赛尔摆摆手,随即问道,“对了,四月,听口音,你也是雷姆必拓出身吧?”
“嗯,南边的钢铁萝卜城。”四月回答,语气平淡。
“啊,我知道,矿石产量很高的地方。”安赛尔说,“我是铁腕城出身的。你在家乡……没有需要联络的亲人了吗?”
“没有哦。”四月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因为矿难去世了。我是被他们供职的公司养大的。成年后就成了那家公司的猎人,工资还行,日子也凑合,直到……感染了矿石病。”
安赛尔脸上立刻浮现歉意:“……对不起。”
“没事啦。”四月耸耸肩,显得很豁达,“不过,我本来以为雷姆必拓的公司对感染者待遇会好点,毕竟那里矿石病风险高。结果……”她撇撇嘴,带着点嘲讽,“表面功夫做得足,暗地里各种克扣。得了病,工作机会就越来越少。像我这样一个人,在那里根本活不下去。公司身份注销了,房子也退了,雷姆必拓已经没有我的地方啦。”她看到安赛尔脸上流露出的同情,立刻补充道,“哎呀,医生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讨厌被人可怜了!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来罗德岛了嘛!”
“说得也是。”安赛尔收起那份歉意,点点头。这时两人已走到食堂门口。
四月想起刚才安赛尔寄信时落寞的神情,忍不住问:“对了,安赛尔医生,我刚才看你寄信时好像有点难过?是家里有什么事吗?啊,要是秘密就不用告诉我了!”她连忙摆手。
安赛尔沉默了一下,看着食堂里熙攘的人群和飘散的食物香气,轻声说:“四月,你饿了吧?我请你吃午饭吧,这个话题说起来……会有点长。”
坐在食堂一角,四月看着安赛尔餐盘里绿油油的蔬菜沙拉、清淡的鸡胸肉和全麦面包,再看看自己盘子里诱人的烤肉和酱汁,忍不住感叹:“哇,医生你吃得好健康啊!”
“职业习惯而已,”安赛尔笑了笑,叉起一片生菜,“还有,叫我安赛尔就好了,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安赛尔放下叉子,目光落在桌面上,缓缓开口:“……虽然我嘴上总说见不到家人很遗憾,其实……我有些不想回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扰。
“为什么?”四月好奇地睁大眼睛。
“回去会变得很麻烦。”安赛尔深吸一口气,“我家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雷姆必拓常见的兔子窝)。父母也走得很早。妈妈是肺病,爸爸是劳累过度。那时我还小,爸爸临终前把我过继给了大伯,妹妹交给了叔叔。”
“这样啊……我家要是有亲戚,大概也会这样安排吧。”四月表示理解,“所以你不想回去是因为大伯对你不好?”
“不是。”安赛尔立刻摇头,眼神认真,“伯父对我很好,是真的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他是家小公司的经理,为人比较严肃正经……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他不希望我成为医生。”
四月露出了然的神情:“啊……”
“我从小就在大伯的公司帮忙,他原本指望我以后能接他的班。”安赛尔讲述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但我却不顾他的反对,选择了学医,还跑到了罗德岛这么远的地方。”
“啊?难道你是离家出走?!”四月惊讶地差点噎住。
“不不,没那么严重。”安赛尔连忙解释,“从选择学医到真正来罗德岛,中间还有段时间。我和大伯谈过很多次,也吵过架。最后……他算是同意了。”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理解他的担忧。在雷姆必拓当医生,起步难,精进也难。矿区医生大多只会基础治疗。生活肯定没有在他公司稳定。其实我也动摇过很多次,大伯的公司确实不错,他对我的付出也很多,我不该辜负他的期待。”
“话是这么说啦,”四月嚼着食物,含糊地说,“但人有自己想做的事很正常嘛。你大伯算好的了,要是我爸妈还在,估计打死都不会同意我乱跑。”
“嗯,所以我最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路。”安赛尔的眼神坚定了一些,“但大伯藏不住心事,他在公司干了大半辈子,心底还是希望我能回去。我过去两次回去,心里都挺难受的。我的哥哥们其实更反对,只是我定期寄钱回去,他们不好说什么。只有我的妹妹比较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