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菲娅的手指抚过剑鞘上繁复的银质缠枝花纹,冰凉的触感下是久违的熟悉。仆人紧张地解释着:“啊,是玛莉娅小姐之前送过来的。玛莉娅小姐还说,已经帮您调整好了武器的状态,保证焕然一新。”
佐菲娅没有言语,只是手腕轻抖,剑刃无声滑出,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她随意挥动了两下,空气被切开发出细微的嘶鸣,轻盈得如同记忆里刚得到它时的模样
“喔……这么轻盈,真怀念这个手感。”仆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呀——!请、请小心一点!哎呀,您又把栏杆弄坏了!去年才让石雕匠改建的维多利亚石柱风格……”
“那就索性让人把宅子全部翻新一遍好了,你来负责吧。”佐菲娅收剑入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仆人的抱怨被她隔绝在耳外:“欸、又这么随意?”
“能住人就行……”佐菲娅低声回应,指尖再次摩挲着冰凉的剑柄,一股深沉的怀念涌上心头,“……啊,没事,我只是……突然感到有些怀念。”
“这把剑……是玛莉娅的爷爷送给我的。”她低声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威严老人将剑递给她时的眼神。
仆人适时接话:“玛莉娅小姐喊您姑母呢。”
“真要论辈分的话可混乱了,”佐菲娅微微摇头,甩开纷乱的思绪,“我还记得玛嘉烈是怎么说的——‘这是你的……你的……你就喊姑母吧。’我明明和她们差不多大吧?居然喊姑母?”
仆人自豪的恭维让她有些恍惚:“您还很年轻,而且这么年轻就有这份家业,我们也为您自豪,佐菲娅小姐。”
当年一掷千金买下这座宅邸,是否也怀着证明自己配得上“临光”之名的冲动?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依附于耀骑士光环的影子?
“不,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佐菲娅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仆人适时提醒:“车已经为您备好了,还是说,您觉得自己跑过去更快?”
佐菲娅的目光落在手中轻若无物的佩剑上,嘴角勾起一丝决然的弧度:“那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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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刃竞技场震耳欲聋的声浪翻滚着。聚光灯下,玛莉娅·临光的身影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她的银白盔甲布满深刻的划痕和凹陷,左臂的护盾甚至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露出其下被震伤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汗水混着血水滑落,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暗红。她勉强拄着满是豁口的长剑,才不至于跪倒。对面,“左手”泰特斯·白杨身披深蓝重甲,手持那柄造型夸张的巨型骑枪,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他并未急于终结,只是以猫戏老鼠般的姿态踱步,冰冷的目光穿透面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大嘴莫布亢奋的解说火上浇油:“如同戏耍猎物的猎手,左手骑士一次次给予对手重整旗鼓的机会,再一次次击垮玛莉娅·临光!”将这场实力悬殊的碾压描绘成“戏耍猎物的猎手”表演,每一次玛莉娅被击倒又挣扎爬起,都成了他煽动观众情绪的燃料。奖池数字疯狂滚动,一面倒的赔率如同冰冷的嘲弄。
观众席上,有人为爆冷的渺茫希望嘶吼下注:“喂!加把劲啊临光!万一你爆冷了,我赢的钱就够买下一座城堡了啊!”
旁边的人难以置信:“你疯了吧?你给她下了多少钱??”
“------我投给左手的钱更多!不过这样完全赚不到啊,还是对冲投资了一点!”更多人则已显露出厌倦。
光头马丁、老骑士弗格瓦尔德和老工匠科瓦尔挤在喧闹人群的边缘,脸色铁青。弗格瓦尔德刚带着一身管道铁锈和血腥气匆匆赶回,科瓦尔紧随其后,两人眼中都燃烧着怒火。“马丁!现在是什么情况!?”弗格瓦尔德的声音几乎被声浪淹没,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那个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为什么玛莉娅会和那种级别的对手交战啊?骑士协会都疯了吗!?”
马丁的目光死死锁定场内,声音低沉压抑:“这说来话长……那几个孩子安全了吗?”他指的是被他们藏匿起来的灰毫、焰尾。
“暂时安全了,只能这么说,”科瓦尔啐了一口,脸上是深深的忧虑和愤慨,“现在他们已经被剥夺合法骑士身份了,呸。”
弗格瓦尔德沉重地点头:“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夸张成这样……灰毫,焰尾,还有另外两个没有封号的感染者骑士,以及他们花所有资产从竞技场里买回来的感染者……那些斗士,那些供人取乐的感染者都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二十来岁,最小的才——!”他喉头滚动,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科瓦尔接口,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就算躲藏在那些管道之间,只要一天不离开这座城邦,就谈不上什么安全,而且人数很多。”
“我的老朋友会照顾他们的,”弗格瓦尔德补充,但眉头锁得更紧,“但他们毕竟是感染者,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下我们可不光在和企业叫板了。”科瓦尔环顾四周狂热的人群,意识到他们庇护行为带来的巨大风险。
弗格瓦尔德看向老友,浑浊的眼中是磐石般的坚定:“怕了?”
“怕!?”科瓦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乌萨斯人特有的悍勇,“乌萨斯人把长枪塞我嘴里的时候我都没怕过!毕竟我也是乌萨斯!”
马丁没有参与老友的争执,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竞技场中央。看着玛莉娅再一次被泰特斯沉重的骑枪扫飞,长剑脱手,又挣扎着爬向武器,他眼底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玛莉娅不能赢。”
弗格瓦尔德以为他在说实力差距,叹息道:“唉,现在的玛莉娅遇到这样的对手,的确赢不了啊。”
“不对,”马丁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不是赢不了,是不能赢。”他扫过场边那些闪烁着红光的摄像机,扫过贵宾包厢的方向,“骑士协会太过大张旗鼓了,加上之前冒出来的那个恰尔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场胜利,会把她推上无法回头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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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泰特斯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起来。继续。”玛莉娅的胳膊剧痛欲裂,每一次格挡都让虎口的伤口崩裂得更深,鲜血染红了剑柄。
(胳、胳膊快要脱臼了……他的枪,完全没法近身——不,就算近身了也赢不了……怎么办……)
对方的骑枪如同毒龙,封锁了所有近身的可能,即使侥幸靠近,那身重甲和压倒性的力量也让她感到绝望。泰特斯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直刺她最深的痛处:“这就摇摇欲坠了吗?真是像极了你那苟延残喘的'骑士家族'……起来,继续。消灭一个骑士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他们的尊严。”
大嘴莫布亢奋地渲染着这“无情倾轧”:“挑衅!三番五次的挑衅!以胜利者的睥睨敌手!‘左手’泰特斯,真是令人生畏!”
玛莉娅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再次站起,回应她的是一记更沉重的劈砸。盾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道裂痕瞬间扩大!
(好重……!而且盾竟然裂开了!?这可是姐姐留下的!)她敏锐地捕捉到枪尖上残留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锋刃上有能量法术的痕迹!他的法术!)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闪过的一丝火星。
泰特斯还在喋喋不休地贬低着耀骑士玛嘉烈:“无谋的梦想家……也想成为骑士了。我不会杀你,弃权吧,往昔不会因为你的弃权而消逝,你放弃的只有你自己……我看过你的比赛录像,从瑟奇亚克开始,竞速,混战……我费神费力关注着‘临光家的新骑士’,而你每一次侥幸的获胜都是对我的侮辱——就凭你,也胆敢如此浪费我的时间?”他试图彻底碾碎玛莉娅心中的偶像和支柱。
玛莉娅喘息着承认:“我也许……的确不如姐姐……”但下一刻,一股更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她挺直脊背,“但我也是——临光家的骑士!”
“扎眼!”泰特斯被这倔强激怒,枪势更猛。玛莉娅试图凝聚源石技艺的光晕,却被他随手一拨,轻易击溃。“站稳了,玛莉娅·临光,我来告诉你,你和那个耀骑士有如天壤之别。她的光辉能淹没对手的意志,她的激昂令我颤抖,她的才华让人嫉恨。而你——战胜你轻而易举,我要彻底把你的意志磨灭成灰……耀骑士不如黑骑士强大,不如血骑士恐怖,她只是正好在水准最低的一届特锦赛,侥幸赢得了冠军而已——即使如此安慰自己,我也深知差距所在,而与她相对比,你的软弱简直让我为你可悲。”
玛莉娅再次被击倒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哀鸣。泰特斯冰冷的宣判传来:“够了!别再用你打发英格拉的法术来侮辱我!……你不该再站起来了,即使你的盔甲再坚固,你现在也应当痛苦不堪。”
“你在……同情我?”玛莉娅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刺。
“——没错,因为你根本不值得被我作骑士看待。”泰特斯居高临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总算看得见了……玛莉娅!”佐菲娅终于挤到了看台最前沿,当她看清场中那个血染银甲、摇摇欲坠的身影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玛莉娅循声望去,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姑母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丝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淹没。
泰特斯注意到了这瞬间的分神:“怎么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气息紊乱,脚步虚浮……你到底还有什么胜机可言?”他正要给予最后一击,玛莉娅却再次,以一种近乎奇迹般的意志力,站了起来。她无言的起剑姿态,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连泰特斯也不得不承认:“无言的起剑,至少你的韧性值得嘉奖。”
玛莉娅的意识深处,在极致的痛苦和濒临崩溃的边缘,过往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祖父宽厚的手掌拂过她的头顶,“玛莉娅,站起来,来,过来……临光家的家训是什么?”
“不畏苦暗……”
记忆中父亲提及姐姐玛嘉烈选择道路时的复杂语气,“我不为过去而后悔,我也很高兴玛嘉烈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她……你的姐姐有和你说过她对骑士的看法吗?”
“所谓骑士,是照亮整片大地的崇高者”
……
“呵呵,她年纪轻轻……就想成为光。就想驱散苦暗。”
这些声音交织着,最终凝聚成玛莉娅自己内心的低语:玛恩纳舅舅说的不对……并非只有叹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在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间,将微弱的源石法术精准地导向最疼痛的伤口,维持着身体在崩溃边缘的微妙平衡。
“长时间让肉体情况保持在崩溃边缘的感觉,好受吗?”泰特斯冰冷的声音传来。
“哈……哈……不,还好吧……”玛莉娅喘息着回应。
“嘴硬。只是些小聪明罢了。”泰特斯不屑道。
玛莉娅开始观察,不再盲目进攻,利用泰特斯因久攻不下而滋生的烦躁和那深入骨髓的傲慢。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稍纵即逝的、姐姐一定会抓住的机会。
时间在残酷的拉锯中流逝。大嘴莫布惊异地发现:“这可真是……赛场上难得一见的场面——一次次被击倒却又一次次爬起来,各位观众眼中的那点光芒从未消散!简直就像扎根在竞技场沾满污血的泥土上一样!真的就是那么一点光芒——!就像晚上点亮的蜡烛!在泰特斯渐猛的攻势下,在最擅长瓦解斗志的泰特斯的攻势下——至今没有熄灭!!”
更令人震惊的是,玛莉娅开始偶尔挡下攻击!
“挡——挡下了!从目前为止第一次!玛莉娅挡住了泰特斯的攻击!”莫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泰特斯自己也感到了异样:“什……我刺偏了……?”
“不,正中红心……”玛莉娅喘息着,汗水浸透了额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只是力道,弱了不少。”她抬起头,直视着泰特斯面罩后的眼睛,“你……你原来也会累啊,泰特斯……”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泰特斯压抑的怒火。“我?”他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强压下去,“……的确……我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该结束了。”他不再保留,攻势骤然变得狂暴,如同疾风骤雨,不再给玛莉娅任何喘息和施展小聪明的机会!“哼,既然知道了你的小动作,没理由继续给你机会了。”
玛莉娅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骑枪化作一片深蓝的死亡风暴,将玛莉娅彻底淹没。观众席响起一片惊呼和失望的叹息。
“连!续!追!击!不再给小临光任何喘息机会的追击!!那点精疲力竭的光芒是否会就此熄灭!?”莫布嘶喊着。
有人抱怨:“那个女孩……还能撑得住?这种比赛好没意思,我已经看腻了啊……”
旁边的人说:“……那个人,是玛莉娅·临光吧……是上上届冠军的妹妹?”
“是吗,我前两年来卡西米尔看过特锦赛,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啊。”
“但你不觉得绝地翻盘才有看头吗?”
“可是……”
……
“玛莉娅!站起来!”
佐菲娅的呼喊带着哭腔,穿透了喧嚣。玛莉娅的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沉浮,视线模糊得只剩下光斑。
“(不能眨眼,玛莉娅。闭上眼就睁不开了……玛莉娅,你有一双天马的眼睛。)”爷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别哭,孩子。临光家的家训是什么?”
“不畏苦暗……”
她在心中默念,仿佛汲取了最后的力量。姐姐玛嘉烈那驱散黑暗的理想之光,在这一刻,与她内心深处那份纯粹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重合了。不是为了虚无的荣耀,不是为了家族的存续,仅仅是为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只差一秒,你就可以从这场无意义的战斗中解脱了。何必站起来?”泰特斯冰冷的声音传来。就在他志在必得的一枪刺出的瞬间,玛莉娅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不再模仿姐姐的磅礴,而是将体内残存的所有源石能量,孤注一掷地灌注在残破的盾牌之上!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侧移——
“轰——!!!”
刺目的金光如同小太阳般在竞技场中央炸开!巨大的能量碰撞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大嘴莫布失声尖叫:“突然爆发出的光芒!到底发生什么了!?下次是不是还要配发墨镜——!?”
强光散去,所有人都看到了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不可一世的“左手”泰特斯·白杨,竟然被震得踉跄后退了一步!而玛莉娅,虽然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单膝跪地,口中溢出鲜血,但她手中的盾牌,竟然死死地格挡住了那柄恐怖的骑枪!
“这是左手骑士泰特斯第一次退后!!法术!这毫无疑问是玛莉娅·临光的法术!事到如今还想靠法术反败为胜吗!?”莫布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哦哦!玛莉娅的数字出现了微小的浮动!!尽管如此,比例依旧惊人!难道这个好像企业献金似的奖池数字真的会成为现实吗!?”
泰特斯稳住身形,面罩下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狂怒:“耀骑士……?”随即他立刻否定了这荒谬的联想,“……不,只是强弩之末,拙劣的模仿。你……你要为这种轻蔑的行径付出代价!”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玛莉娅——!”佐菲娅的呼喊充满了力量,“什么都别想——!狠狠揍他一顿!!”她的呐喊仿佛点燃了导火索,观众席上沉寂已久的情绪被引爆了!
“加油啊!!临光!!”
“喂!玛莉娅·临光!加油!”
山呼海啸般的声援第一次倒向了那个一直被碾压的少女骑士。
大嘴莫布激动地渲染着这戏剧性的逆转:“声援!所有观众都在为玛莉娅的行为喝彩!在一次发生了奇妙的情况!!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却反而将压倒性的劣势扳回一城!!先生们!女士们!擦亮眼睛掂量一番,不管是比赛之精彩还是奖池之豪华!这都是本赛季目前为止最值得投入的一场比赛!我们需要更多的钞票和欢呼!让竞技骑士们看到你们的热情!!”
然而,他口中“游刃有余”的泰特斯,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