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来看向李强。
李强也看她, “要不这样吧,你给我打工还债,一个月我算你两千, 怎么样?”
“什么工作?那我上学时候怎么办?”米来问他。
“上学?你还上学呢。那就放学来呗,都算你钱。”李强擡眉看向米东发, “直到你还完我的钱,我就放你姑娘走。”
米东发红着眼瞪他。
米来率先伸出手给李强:“我同意。”
李强一把拍开她的手, “小屁孩,装什么大人, 明天来车百找我。”说完,就带着人扬长而去。
米来瘫回到破沙发上。
米东发还欲教训米来,被米来拄着肩狠狠推到了地上。
“你想说什么啊?说我小不该管你的烂事?挺大个人了, 别摆谱了,赶紧想想怎么还钱吧。”米来一个人推开沙发,又拉开门。
奶奶冲出来, 从头到尾的检查了她一遍才肯放下心。
“刚是强子来了?”她问。
“嗯,你儿子说叫李强。”米来说完进了屋。
重新开火, 等锅里的东西煮沸,有条不紊的加了生抽,辣椒油, 醋和盐。
奶奶把她轻轻推开,“奶奶做,你去收拾收拾你的行李吧。是学校不让住了?怎么都把东西拿回来了?”
米来这才想起来学校的事,她「嗯」了一声,“以后走读。”低头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行李袋子, 拎着进了屋。
小小的土房, 房顶是草。
里面一个大炕, 被奶奶放了一个床上屏风当隔断。
她脱鞋上炕,拉开墙中间的拉门,钻进去就是专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把褥子铺开,被子扔到褥子上,米来疲惫的躺下。
摸出自己的诺基亚,通讯录从上看到下,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她这一辈子,捉襟见肘的活过来了,好不容易长大能让奶奶过好日子了,又被迫背上了巨额债务。
米东发怎么不死在外面呢?非要回来惹人烦。
还有那从来没见过的舅舅,也惹得她想起了自己的亲妈。
她初中的时候奶奶接她回家,在一家西餐厅的玻璃窗外见过一次,奶奶说那个正捧着怀里的小儿子,这摸摸那摸摸的中年妇女是她亲妈。
米来不信,硬拽着奶奶走了。
现在想起来,她们姐弟俩长得还挺像。都是丹凤眼薄嘴唇,一副凉薄模样。
不知不觉睡过去,又被人叫醒。
“吃饭了,米来。”
米来擡眼,米东发正青着眼眶在拉门那儿开了一小条缝小心的看她。
从被子上起身,一把拉开拉门,把米东发推开,沉默的坐在炕沿。
炕沿外支了一张比她岁数还大的桌子,不打开是方的,打开四周的圆弧,就会变成一张大圆桌。
奶奶给她盛饭。
米来双手接过碗,“米东发,你不能真让我奶奶给你还债吧?以后啥打算啊?”
米东发觑了一眼米来的神色,回答她:“老本行呗。”
米来点头,“随便你干啥。”
奶奶笑着接:“愿意干活就好,以后可别再赌了。”
米来说是不在乎,但内心还是寄希望于米东发这次是真的想从良了。
吃完饭,她按着奶奶的手腕,眼神示意米东发去洗碗。
米东发走之后,米来钻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周州给她打电话。
“到家了吗?”
“嗯。”米来沉声。
“心情不好?要不要出来玩儿?”
米来从没哪一刻有这么嫉妒周州,她无忧无虑,金钱喂养大,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并且能用钱解决的烦恼,也算不上烦恼。
“不去了,累。”她说。
周州收起玩笑口吻,问她:“你到底怎么了?你家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米来擡眼看了看随时都会掉墙皮的棚顶,继续拒绝:“我放假要干活打工啊,开学再联系吧。”
说完话,就单方面的挂断了电话。
手机放在身边半天,周州都再没给她回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
可能是生气了。
米来转了个身,提前知道和自己日日见面的同学其实是自己怎么也高攀不上的阶层时,她开始自卑。
爱情会让人盲目,友情里的自卑更是不讲道理。
她玩儿了半小时的贪吃蛇,还是觉得无聊。
从床上坐起身,偷偷把拉门拉开了一条缝,看外面的奶奶和米东发在干什么。
米东发这时候倒像个孝顺的好儿子了,正低头帮奶奶叠飞机盒。
大概是奶奶从她老姐妹那儿接的新「项目」。
她打开拉门,长腿迈过来,坐在奶奶身边,问她:“奶奶教教我,这个比做澡巾赚钱吗?”
“是呀。”奶奶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老花镜,“这个简单,顺着印好的线,叠一千个就能赚五块钱。”
米来刚叠了两个,自己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一串号码,是路婳浓的手机号。
只不过她曾经把她手机里的自己手机号删掉,导致打过来就只能看到一串号码。
米来放下盒子,躲在自己小房间里接了起来。
“米来,给你十分钟时间,我在你家路口那家便利店等你。”说完就挂电话,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时间。
米来不得不套上羽绒服,和奶奶说了一句就往出走。
门外小院里的积雪已经很厚,她顺手拿过扫把扫了几下,才出门去。
路灯发着暖黄的光,照在雪上,洁白的雪都跟着变得昏暗发黄。
路上有下夜班匆匆回家的人,也有补课刚下课的初中生。
人人脸上都带着倦怠的疲惫。
米来在路上看到一个易拉罐空罐,踢着那空罐慢悠悠的走到了巷子口那家便利店。
门口没人,大概是进屋里等了。
她弯下腰捡起那踢了一路的易拉罐,进门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擡起头,周州手里捧了一堆零食正在收银台结账。
路婳浓从窗边的椅子站起身,将米来拉到她身边坐好。
身后有白宇赢的声音,“哇,大米,你家这边便利店好酷啊,嫂子要是没带我来,我一定会遗憾死。”
米来环顾四周,还是小时候那样,整个店门口挂满了小学生喜欢的卡片和小玩具。
它唯一有点特别,也是路婳浓和她曾经最喜欢的一点是,它最里面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户的巨大夹层里面种了一棵叫不上名的巨大绿植,旁边还点缀了几株芭蕉叶。
周州把结完账的零食堆到窗前的桌子上,坐在米来的另一侧拍她的肩膀:“咋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还不找我?”
理所当然的就像孩子饿了就该找妈妈。
米来捂自己的头,特别不好意思的问周州:“你干嘛啊?想感动死我嘛?”
周州「呸」了一声,“别跟我煽情,我可不吃那一套。”
白宇赢选好饮料,把饮料和零食堆到一起,坐在了周州身边。
“哇,这样看雪好幸福。”
米来悟了,原来他们四人中,最矫情最文艺的是白宇赢。
周州瞄到白宇赢手机里的「电子情人」网名,特意打趣他:“哟。,我三叔家狗狗就叫这名。”
白宇赢瞪她:“你懂什么?那是 el的,洋气着呢。”
很难开口的事在这种氛围里也变得相对容易,米来把话说完,路婳浓陷入了沉默。
周州把那张她曾经提过的银行卡眼都不眨的扔给米来,“这里面有十万块,以后去了奥运会一定记得双倍还我。”
白宇赢惊叹:“哇,富婆诶。我身上只有两百块,大米,你能不能等我两个月?”
米来皱眉,周州把银行卡强行塞进了米来的羽绒服兜里。
“不白借啊,记得付利息。”
米来憋起嘴,路婳浓顺手往她嘴里扔进了一片薯片。
“别哭哭唧唧的。去那什么你没见过的舅舅那儿,会不会受欺负啊?”
米来把头靠在路婳浓肩膀上蹭了一下后摇头:“没事的,看到不对劲儿我就跑。一个月能抵债两千呢,开学时候也给,这钱不赚白不赚。”
几个高中生待到便利店打烊,老板开始撵人才走。
米来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问他们:“你们怎么回去啊?”
路婳浓大大方方:“不回去了,去你家蹭,米奶奶应该还记得我。”
周州眼前立刻射出两道精光:“那我也想去你家蹭。”
米来又看向白宇赢,白宇赢摆手:“我不行,我要是夜不归宿,我爸会把我腿儿打瘸。”
看来小白不光是个文艺青年,还是个家教甚严的男高。
送走小白之后,米来领着两人进了自家小院儿。
晚上看小草房比白天看更漂亮一点儿,也不会显得寒酸落魄。
屋子里的灯光从窗边映出来,在外面看感觉很温馨,像童话故事里小矮人的房子。
周州自打进了小院儿,嘴就没停过。
“哇,这沙发好酷。”
进了屋。
“哇,这么多纸盒子,屋里好暖和。”
哪哪她都觉得新鲜。
米来尴尬的带两人从炕中间穿过去。
奶奶在拉门边,紧着帮她铺褥子,放被。
米东发有点眼力见儿,但不多。
大晚上的他问人家:“吃饭了吗?用不用叔叔帮你们随便做点儿?”
他没赌球跑路之前,是开小餐馆儿的,技术还算过硬。
周州竟然兴奋的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点头,“好啊,那就麻烦叔叔了。”
米来帮路婳浓铺好被子后,小声问她:“你还需要什么吗?我现在去帮你打水,洗个脸你就睡觉。”
路婳浓乖巧点头,还从包里分给周州一条漱口水。
米东发在逼仄的小厨房切切炒炒,周州脱了外套和外裤,坐在炕头期待的和米来聊闲天儿。
“大米,这里太酷了吧。”
米来不解地问:“酷在哪里?”
“不知道,就感觉很温暖,很像一个家。”周州回。
米来指着她的秋裤问:“你穿这个不冷吗?没人骂你要多穿吗?”
路婳浓洗漱好从炕边迈过来,坐在米来身边,把手伸到米来脖颈里,问她:“你自己穿厚了吗?管这个管那个的。”
米来被冰的生理性的缩起肩膀,把她的手拉到自己手里搓了搓,“我得管她啊,毕竟周老板是我的大债主嘛。”
周州罕见的没贫嘴,只抱着自己穿着秋裤的腿看她们两个。
米奶奶从柜子底下翻出一副扑克牌,小心地将拉门开了条缝问米来:“阿来,要不要和小朋友们玩儿扑克?”
周州双手接过,笑的很乖:“好呀,奶奶。”
很是贯彻了「小朋友」三个字。
等饭的时候,路婳浓困的歪在米来身上,手捧着的牌被米来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和周州连作弊带使眼神的连赢了五六把,路婳浓终于意识到她身边有个「间谍」。
路婳浓坐直,靠在柜门,把自己的牌死死捂在身前,“最后一把,我不赢的话,我路字倒过来写。”
学霸开始认真算牌,于是学渣们被杀了个屁滚尿流。
周州率先举白旗,“我服了,真的。”
米来收起牌,把小桌子支起来放在周州身前,又转身伺候路婳浓在柜子边躺好。
米东发端了碗炸酱面过来,小心的放到小桌子上,期待的看向周州。
米来看了一眼米东发,替他说了嘴:“你快尝尝,这是我爸最拿手的老北京炸酱面,当年特意去首都找老师傅学的,相当正宗。”
周州拿起木筷子,稍微搅拌了几下,就开始吃。吃的时候,还不忘给米东发比大拇指。
米东发放下心来,倒着退离开小房间。
周州吃饭时候很认真,反正比上课时候认真。
米来坐在她身边,看路婳浓的后脑勺发呆。
周州轻轻推了下她的胳膊,小声和她说话:“她带我们来的。说你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人家特意过来安慰你的。”
米来转头:“安慰?”
“嗯。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好心,对你好。”
米来笑。
等周州也收拾好,熄灯后她们俩一起躺下。
因为家里罕见来了客,米来觉得炕都被烧的比平时热。
她年轻,身体也好,被热得难受,就一个劲儿的翻身。
直到路婳浓突然伸出胳膊搭在了她的被子上,米来转过头去。
路婳浓小声说:“我手凉脚凉,过来。”
米来转头看了眼熟睡的周州,像背着人「偷情」似的悄悄摸摸的钻进了路婳浓的被子里。
路婳浓不说谎,她确实手凉脚凉,摸起来像上好的恒温羊脂玉。
她继续小声和米来说话:“你听说过吗?说手热的人有人疼。”
米来笑,“我奶奶疼我。那你呢?”
“我?没人疼才凉的嘛。”路婳浓稍微擡起头把长发整个翻到身后。
米来不同意:“那我疼你。以后一定要热起来啊。”
路婳浓把头拱在米来的肩颈处,向她嘘声:“别说话了,睡觉。”
这个睡姿,米来更是睡不着。
她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轻轻的挠她,路婳浓一动,米来觉得自己的小腹都跟着不对劲儿。
她偷偷的深呼吸,尽量远离路婳浓的身体。
奶奶惯来早起,天还未大亮,老人家就起床开始做早餐,喂小鸡小鸭。
路婳浓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米来的黑眼圈问她:“你没睡?”
“睡不着。”
路婳浓起身穿衣服,穿好后向她道别:“帮我告诉周州一声,我先走了。”
“怎么那么急?不吃早餐吗?”
“嗯,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回去。”路婳浓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后接着和米来说:“要是遇到什么不对劲儿的,先报警,知不知道?”
米来点头:“嗯。”
她躺着没动,又听到路婳浓和奶奶解释了一遍才听到开门声。
早晨的炕已经凉下来,她把被子捂在头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周州已经和奶奶米东发一起吃完了早餐。
周州离开之前,还特意打包带走了奶奶亲手烙的几张油饼。
她没精打采的自己吃了早饭,又穿好衣服坐公交去车百。
车百是二手车贩子的聚集地,整条街都是破败的二手车行。
虽然装潢不怎么体面,但她听说二手车市场油水可大了。
她随便找了一家大车行,进去就找人问:“李强的店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