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龙君驾云从雨,在人世现身。
他在池底梦中被投进山魈的执念中,原本也不碍什么事,他活了许久,界定因果封正时,若是遇到难缠的妖怪,也曾如此投映过。
但这一回,他竟不能定心作壁上观,反而陷进了山魈的七情六欲之中。
千年来,这是第一次。
只因梦中模糊,他下意识的把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公子,当做是含章,明知是个假借的梦,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方寸大乱,怒火中烧。
所以这才在龙魂彻底失控之前,破出梦中,而后他抓住的那一股顺着龙珠子而来的执念之气,腾身飞出白玉京,直奔罪魁祸首。
手中抓着那股气,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这不像是什么妖鬼怨气,倒是纯净的很,像是山灵之物死后剩余的魂气与执念。
不管是什么,这气也是从含章身上来的,李孟津打算干净的了结掉。
倏忽之间,龙君息云落地,下落之地是一处山坡的阴面,这里潮湿又腥臭,到处是老树古藤盘根错节,简直阴暗的不见天日。
大雨穿过树冠渗透进湿软的地里,只有些细碎的雨打枯叶声。
李孟津双足根本不落在这片地上,而是踏着水雾,径直往暗林的深处走。
霸道的龙息蔓延。
转眼间,树后,就突兀的出现一处宅子,像是书香门第,与这深山格格不入,看着倒是与他适才梦中那鲜血淋漓的张府一模一样。
李孟津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而后,他擡起手便是一道罡风,这道罡风就如钢刀一般刮过去,只“嘶啦啦”的几下,眼前这座不知迷惑了多少山中行人的阴府,眨眼间便被融了大半。
此处躲藏的魔物像是也着了急,阴风刮起,仅剩的堂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暗处款款走出来一个人来。
李孟津的龙魂正怒,他不管是谁,伸手就要杀。
但当那人的面庞显现在暗光之下时,盛怒的龙君却猛然停住了手,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道半残的门扉边上,露出的,竟是苏府小公子,苏含章的脸!
李孟津心中一抖,喉下顿时刺痛的厉害。那道人影面上柔柔的笑着,站在门口朝李孟津招手。
他朱唇轻启,柔润的舌尖轻碰洁白的贝齿,“来啊。”
边说着,人影边往屋内走去,每走一步,便脱一件衣裳,直到最后,人影站在赤红的床榻前,浑身不剩半块衣料,丝缕不着。
暗光之下,那一身与小公子别无二致的莹白皮肉,被大红的床帐衬得艳色无边。
李孟津的脚步未动,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
人影微微一僵,最后又动了起来,他俯趴在榻上,青葱的手指扯过红艳艳的半床丝绸,而后缓缓的将丝绸纠缠在修长的□□,来回摩擦勾弄。
“怎么不来,你不想么?”
李孟津仿佛被这句话刺醒了,他闭上双目,静静感受着雨滴之下的山林树木。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眼前那道人影,亦不过是妖邪浊物所化,空幻化出一身皮囊,内里,却贪婪邪行,满口獠牙。
可竟能化得分毫不差,那必然是依托了含章精血的气息,那里得来的?
李孟津想到此处,登时猛的睁开双目,左眸中的金光大盛。
“苏含章”惨嚎一声,“嘶啦啦”的裂开人皮,露出里头黑角红目,四肢兽族的人魔样子。
顿时所有幻像烟消云散,哪里有什么书香大宅,只有老枯树下,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
龙君抑制不住的浑身往外长龙鳞,“你敢亵渎他,精气何来?”
话音一落,大手隔空就死死的掐住人魔的咽喉,仿佛他一用力,就能将人魔活生生掐断。
人魔浑身黑气,竟在龙威之下,大片大片的消散,渐渐的,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李孟津刚刚落地见到人魔的时候,就已然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无意插手,无论是非对错,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剩魂气执念的山魈也好,化作人魔永世不得超生,唯有吃人本能的公子也好,与他津水龙君并不相干。
但他们不应该动含章。
不应该为了解局,把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牵扯进来。
李孟津半边脸都浮现了龙鳞,他不受胁迫,当即就要杀个干净,然后好去寻含章。正在此时,树林里忽然“霹雳扑通”的传来碰撞声。
一人边吐着呛在嘴里的泥边抱怨,“靠,早说你驮我飞着费劲啊,摔死我了!还不如我自己跑呢。”
“收声,大人就在附近,我被龙威震落的。”
两人正是被翻江倒海的白玉京扔出来,而后追着龙君一路疾行的胥见心和敖稷,这一人一蛟,都剩半条命了,追过来也勉强。
所以在两人注意到他们一路追赶的龙君,此刻就在树下时,就紧忙行礼。
他俩知道龙君不对劲,但也不知道原因,胥见心只怕他到人间乱杀一通。可眼见那往日都高坐云端、气定神闲的英俊男人,此刻却一脸兽相,半身龙鳞,他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太危险了。
敖稷擡头,眼看着雨幕之上,已经显现出浑厚的雷劫,仿佛马上就要劈下来。
“大人!请大人回白玉京!”
李孟津不理,敖稷又往前跪,“雷劫将至,请大人先回白玉京!”
敖稷倒是不管什么人间乱不乱,他要保证水族之君活着才行。
天道无情,末法时期,妖灵渐渐退化,大妖十不存一,甚至江河中的水族开灵智的都少了,化龙更是成了奢望。
这种时候,津水君却轰轰烈烈的开了龙门,虽然不知为何,没跃过去,但他也是眼下妖族唯一的希望,意义非凡。
胥见心则更关心那树下的一窝腐肉白骨,还有被掐住的人魔。
“嚯!这是人魔!”
胥见心没见过这玩意,他也是只在典籍上看到过,这东西邪的很,幸亏今日是被龙君抓住了,否则一般人治不了他,而且看那些积年的人骨,想必这是个棘手的玩意。
李孟津被这俩人一打岔,便闭目凝神,收回满身兽相。看着隆隆作响的天边,他一咬牙,并没有掐死人魔,而是开口一声龙吼,生生将人魔周身的黑气震散了。
人魔被龙吟一震,当即浑身一抖,没有瞳仁的双目登时恢复,稍稍得了清醒,人也变作在龙君梦中与山魈爱恨纠缠的公子模样。
只是执念未消,他清醒了,比没有神志时还要痛苦万倍。
李孟津没杀他,一松手,人魔跪在地上,他赤红的双目血泪涟涟,仰着头,张着嘴无声的哭嚎。
看着曾经的一个“人”,落到如此下场,李孟津怒气终于消了,他甚至有些心慌。
他怕如梦中一般,最后那公子的身影会与含章重合。
于是他不再逗留,转身要去找含章,他想看看那小公子,看他活蹦乱跳,生机勃勃的样子。
只是转身之际,衣袍却被跪着的人魔拽住了。
人魔已经不会说人话,于是他只留着血泪,维持着最后的理智,给李孟津磕头。
他求死。
胥见心与敖稷不清楚来龙去脉,且左右龙君看起来情绪也稳定了,他俩便都不吱声了,只默默的看着。
两人就见龙君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俯视着脚下不断磕头的人魔,眼神莫名。
最后他伸出一只手,“嗡”的金光一闪,人魔就在光芒中渐渐溃散,金光散去,他也心满意足的闭目消逝了。
人魔一死,枯树下的一堆白骨也化作飞灰,随风而去。
胥见心回神的功夫,原地只剩下些枯枝烂叶,龙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
龙君一走,大雨便停了,乌云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天空来。
一人一蛟想着刚才的场面仍在感叹,大太子更是垂眼沉思。
反倒是胥见心忽然反应过来,他一拍掌,“诶呦”了一声。
“人家也没带咱俩回去啊,得,白玉京进不去了,咱们找个近地方养伤吧,我可走不动了。”
敖稷看着眼前脸色发青的道士,也知道该休息,只是东海离这里太远了,他浑身是伤,也飞不回去。
胥见心摆手,“走走走,先就近找个屋。”
山上的阴面湿冷,于是两人翻过了山,到了另一头,也不近,还是走了挺久,等下到半山腰的时候,胥见心实在走不动了,扯着敖稷的尾巴直喘气。
就在两人打算要幕天席地算了的时候,敖稷忽然开口。
“山腰处有房子。”
“什么!走走走,好歹讨口饭吃。”
等他俩回头土脸的走到房子附近时,胥见心还叮嘱敖稷变成人样。
而后,整理了一番仪表,胥见心才好整以暇的走近了去敲门。可还没等敲门,就见屋子周围竟埋伏了人手,此刻冲了出来,一个个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来者何人,速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