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魔历第三万四千八百六十六年的时候,魔尊夫人将魔界最后一朵花的花瓣给碾碎在指尖,然后趴在榻上哭,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魔长老干和温言相劝了几句,无用。
魔护法单无名碎碎念了几句,无用。
单无名自从娶了媳妇后,说的话比以前中听多了,讲了许多让她听着舒服的话。
可听着舒服有什么用?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魔医甄无辽倚在殿内立柱上喝酒,对众魔的好言相劝罔若未闻,还要时不时的冒出几句风凉话。
“他可比你有情多了,你连孩子都不给他生。”
司漓擡起眼瞥着他,然后不顾形象的继续嚎啕:“有情?有情千年来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吗?”
甄无辽哑口。
的确,今日不多不少,刚好是魔尊走的第一千年。
一千年啊……对存在世间万年之久的神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千年前魔界许多道行浅的魔,修为也不过百年。
千年来,六界相安无事,太平共处。日子看似平平淡淡,但大伙都知道,一切都在变。
这偌大的殿宇内还是阴阴森森的,那张陪了魔尊许久的寝榻依然在。可是榻后摆上了屏风,隔出了两层,将朦胧光晕照出的冰凉阴影遮在了寝榻外,而屏风后有床,有软椅有长桌,有软纱帷幔……布置干净整洁却奢华无比。
这些看似简单的罗列陈设,每一件都是司漓各处寻来的宝物。
比如那制椅的小叶檀,乃南山老树精家的至宝。
比如床边柔软的毛毡,是她从极会享受的妖皇寝殿里搜刮来的,据说是兔子精的皮毛做的,踩上去柔软无比。
…… ……
那个绿袍孔雀由着她造次,每每都是含笑望着她风风风火火的闯入,又火急火燎的跑出去。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直到后来无甚可拿。
妖长老望着自家皇空空如也的寝殿,卷袖擦泪:“女土匪可不会再来了吧?”
她确实没有再去过妖界,魔帝寝殿被她改造过,变得温馨又美好。魔界除了她之外的唯一女子白樱总是喜欢赖在她这里,和她一起翻巨大书架上各色民间话本,吃着她从民间带回的美味零嘴,一天轻飘飘的犹如烟云,眨眼便过去了。
有时候司漓也会八卦八卦她和单无名的事,每每这时,白樱就会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什么动听的故事,只有一句:“他会护我。”
司漓又会想起那个宠她护她,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予偏爱的魔。
一千年了,他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她游历山山水水,每过一处都要仔细瞧瞧哪里有异样,万一她的魔尊夫君就从这里冒出来了。可是山川无恙,没有半点异动。
最后两百年的时候,司漓放弃了出行,不再寻。终日窝在魔界,动辄双目垂泪哇哇大哭,酒品不好的她甚至开始酗酒。
她喝多了那叫一个不堪入目,胡言乱语手舞足蹈,有次众魔寻她一夜,最终在山峦之巅那最高的树杈子上找到了衣衫不整,倒悬而眠的她。
昨夜她又醉饮,醒来便碾了花瓣哭。
众魔拿她无可奈何,又很心疼怜惜。毕竟魔尊不在的这些年,是夫人保住了魔界安宁,未让他界趁虚而入,甚至为了魔界,不惜与仙神二界不再往来。
一千年,她再没见过天上那帮故交。
最初的时候,总有两位风姿郎朗的神者求见,可是夫人拒绝不见,后来他们开始在魔界外徘徊,一站就是数日。
再后来,他们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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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无辽抱着酒壶猛灌了两口,难得不支声了。
都千年了,等了这么久还等不到,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或许那个冷厉寡言的魔尊,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殿内的哭声愈发惨烈,众魔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何止夫人,他们也很想那个嘴硬心软的魔尊。
平日里那么严厉,惩罚手下时也毫不留情,可是护短他属第一,还将魔界保护的很好,让大家在这里浑水摸鱼,日子过的很舒坦。
沉默间,忽然一道叹息响起。
“她天天多愁善感,还不习惯啊?一个个弄得跟真的似的。”
一个小人优哉游哉的踱入殿内,光泽将他的身子在地上拉出斜斜的阴影。
“少尊来了。”
“少尊。”
众魔收起悲伤,恭恭敬敬的站直,对来者俯首。
明执半点也没长,他是受了魔帝一半神力才有了人形的,将永远保持这个模样。他径直走来,蹲在司漓身边:“别哭了。”
司漓不听,哭的更凶。
明执望着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凑近她耳边:“少来啊,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就是想出去玩了。”
哭声小了些,却没止。
明执拍抚着她的背,又说:“我帮你打听过了,人界开了个春风楼,现在可兴这个,里面的男倌一个比一个俊俏,嫩的能掐出水来。你要是继续在这哭,等赶过去,人间这一世可又要没了啊?”
哭声戛然而止,司漓从臂弯中擡起头,顶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问:“真的?”
“当儿子的哪能骗老娘?”
司漓望了他半响,确定在那张童叟无欺的俊俏小脸上瞧不出半点欺骗,这才破涕为笑:“坏小子。”
然后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头发,又掏出太极八卦境照了照,理好妆发后,去如疾风,瞬间没了踪影。
众魔诧异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殿内,不解:“少尊,夫人这是……”
何曾见她走的这般急切过啊。
明执双臂一展,倚在榻边,晃了晃小腿,懒懒的说:“哦,她呀,她去玩男人了。”
“玩玩玩……”干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大双目,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执掀了掀眼睨他,满不在乎的说:“让她玩玩吧,一千年了,父神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她不寂寞吗?”
年少无知,一心为母着想的魔界少尊明执根本不晓得祸从口出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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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春风楼。
廊侧、立柱、楼梯……每一处都有疏疏落落的人影缱绻,欢喜的吟哦声声入耳,在催情的袅袅香烟中愈发的激烈。
司漓点了两个新来的男倌陪着喝了些酒,左拥右抱快活无比,她太需要这充满凡尘味的东西了,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忘记那个惦记了一千年的家伙。
样貌清俊的男倌们见多了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却从未见过这么年轻貌美好像神女下凡,还出手极其阔绰的女子。
直接就是两颗夜明珠相赠,别说这春风楼了,恐怕这条街都能给买下来。
“贵人真大方,奴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明珠。”
夸赞间又有酒喂入口中,男倌们衣衫半敞,眉眼含笑的勾着她的胳膊。
“贵人今夜要陪侍吗?”
漂亮,有钱,这样的恩客不主动抢着献.身,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司漓喝的醉意醺醺,早已双颊如火,星目迷离,随口就是一句:“陪、陪什么?”
一双手搂着了她的腰,耳边有陌生的气息扑来,有人轻轻的说:“就是陪你……睡觉。”
声音微微的柔,微微的轻,带着引诱,一字一句撩拨着她的心弦。
“好啊。”她望着烛光照出的晕黄,含含糊糊应了声。
而后腰带被人扯开,衣衫松散,露出了白皙光滑的肩头。
迷迷糊糊间有重力压下,当湿润的唇吻上了滚烫的脸颊时,司漓忍不住一个激灵,倏地睁大眼,一把推开伏在身上的男倌坐起身,重重喘了两口气后二话不说,匆匆忙忙理好衣服,连鞋袜都没套好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男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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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漓没用神力,一口气从三楼厢房跑出了楼外,跑出了老远。清辉抚地,将她狼狈的模样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空荡荡的街肆上,只有她一道孤影在行走,猛吸两口冷风后,她缓缓蹲下身子,靠在檐下的阴影中无声的哭泣着。
不能啊……就算再难受,再恼他,再怨他,一千年也过来了,不能负气就来找别人寻欢。他孤身在封印里一定也不好受,他才是真正的痛苦。
冷风将她的头脑吹的几许清明,越哭心中就越痛,像是被狠狠的捏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哭了许久,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裙摆凌乱,鞋袜还有一只没套上,单脚赤在地上,直到四肢渐渐麻木僵硬,直到浑身冷的瑟瑟发抖,才胡乱抹了把脸,慢慢擡起头。
前方街头,树影婆娑,影影错错,枝叶随风摇曳间,在树下那人身上洒下细碎的剪影。司漓猛然一惊,忽然就对上月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睛,浅浅光泽流转于清冷的眸中,让人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熟悉的黑袍,熟悉的身影,抱臂斜靠在树干上,潇洒雍容,风仪翩翩,正望着她微微的笑。
“陛、陛下?”她狠狠搓了搓眼,生怕自己瞧错了。直到双目被揉的通红,黑影依然静立中宵,纹丝不动,这才消了心头的七八分疑惑。
大概不是梦吧……如果是,那就永远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