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身旁的何佳俊,“便是你眼前的金先生,何佳俊。”
何佳俊适时地接口,随口报出了几桩近期鑫金商会与几个着名汉人商号之间极其隐秘的大宗交易细节,甚至连半年前,许家商会不远处的穆家马庄走鑫金商会渠道,到室韦购入一批战马的数量、价格和交割方式都说得一清二楚!这些信息,绝非外人所能知晓!
许博涵和张氏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他们救下的,竟然是鑫金商会背后真正主人的妻子!眼前这位“顾参领”,竟然是曾经威震辽东辽西的左贤王!这……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靠山!
许博涵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顾……顾参领……您……您真是……这……这真是……”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狂喜和震撼。张氏更是喜形于色,仿佛已经看到了许家商会未来的辉煌前景。
然而,顾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瞬间从云端跌入冰窖。
顾远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小孩桌那边的虎子,语气轻松地说道:“许会长,你看,缘分真是如此奇妙。就连这小家伙,也因为陪伴了我的赫儿,沾了福气。赫儿嘛,我自然要接回身边好好补偿。可这小子嘛……也算有功。”
他转向何佳俊,吩咐道:“金先生,立刻传信给银兰,准备最好的条件。古日连部的克苏长老,你是知道的,年近七旬,满门忠烈,就缺个孙子承欢膝下。我看这小子虎头虎脑,不错,就过继给克苏长老吧,录入古日连部籍册。克苏老来得孙,必定欢喜。将来这小子要是体格壮实,就让巴音带到百兽部摔打;要是文弱些,就在古日连部学做个文书或者守墓人,也算有个安稳前程。去吧,算是他小子的一场造化。哈哈哈哈哈!”
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天大的恩赐!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瞬间拥有了部落长老孙子的身份,未来可期!就连许博涵乍一听,都觉得这安排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几乎要出声附和。
但乔清洛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听到顾远要将虎子送走,还要交给那个她刚来契丹,印象里就很凶悍的百兽部首领巴音“摔打”,或者去做什么“守墓人”,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儿子被虐待、凌辱,甚至被暗中处理掉的可怕画面!顾远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她越是觉得这就是他要清除“野种”的狠毒计谋!母爱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恐惧和理智!
而张氏没想那么深,只觉得这是好事,但同为母亲,她深知母子分离多么痛苦,她舍不得虎子离开清洛,便硬着头皮笑着劝道:“顾大人,小赫和虎子感情深,虎子也是清洛妹子一直照顾的,要不……还是留在小赫身边做个伴更合适?”
顾远立刻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诶,许夫人此言差矣。赫儿刚回到我身边,与他兄长妹妹都尚未熟悉,玩伴多的是,不差这一个。我自有安排,许会长,来,为我们未来的合作,干一杯!”
这句话,在已经濒临崩溃的乔清洛听来,无疑是最后的催命符!“自有安排”?“不差这一个”?这分明是要将虎子从她身边彻底夺走,然后悄无声息地……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直强忍的恐惧、愧疚、对儿子安危的极度担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猛地推开顾远原本轻轻揽着她肩膀的手,像一只护崽的母兽般,从座位上弹起,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将正在吃饭的虎子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她转过身,泪流满面地对着顾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娇小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喊道:
“顾远!你别再装了!你早就明白了吧?!许会长!张姐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到现在还想帮我瞒着!但这事瞒不住了!更瞒不住他顾远!”
她抬起泪眼,死死盯着顾远,声音凄厉而绝望:“顾远!高虎是我生的!是我乔清洛对不起你!但孩子是无辜的!你要恨就恨我!你的火气,你的屠刀,都冲我来!我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他不是你的儿子,但他是我的骨肉!我对赫儿,对虎子,对??儿,对宁儿,都是一样的心!我是他们的娘亲!我不怨你对他没感情,不怨你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但求你念在我乔清洛跟你一场,也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饶他一命!我随你处置!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这石破天惊的哭喊,如同一声惊雷,在花厅中炸响!
许博涵夫妇彻底惊呆了,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墨罕虎目圆睁,动容之色溢于言表。何佳俊也倒吸一口凉气,他虽料到有隐情,却没想到乔清洛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坦白!这下,局面彻底复杂了!
顾远心中亦是剧震!他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清洛承认,那股被背叛的刺痛依旧尖锐。然而,看着跪在地上,如同风中残叶般颤抖、却依然死死护着怀中幼子的清洛,看着她那满脸的泪水和无尽的绝望,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杀意,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无奈的情绪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小小的顾明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他跑到乔清洛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懵懂地问:“娘亲,你怎么啦?是不是虎子不乖,惹你生气了?娘亲不哭,赫儿陪着你……爹爹回来了,娘亲不是说,爹爹回来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吗……”
儿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远心中所有的算计和冰冷的权衡。赫儿的话,提醒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清洛这几年的苦难,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刻再去追究所谓的“背叛”,显得多么可笑和残忍!
所有的阴谋、试探、愤怒,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顾远长叹一声,所有的气势瞬间收敛。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乔清洛连同她怀里的虎子一起,打横抱了起来!
乔清洛惊呼一声,挣扎着想要保护孩子。顾远却抱得更紧,他低头看着怀中泪人般的妻子,又伸手摸了摸凑过来的顾明赫的脑袋,忽然放声豪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哎呀呀!许会长,张夫人,你们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嘛!真是……女人家,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太感性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杀虎子了?天地良心!我顾远是那种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人吗?太冤枉人了!许会长,你们夫妇可得给我作证啊!老墨,佳俊,你们说是不是?”
他一边笑着打圆场,一边抱着乔清洛坐回座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语气变得无比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哄劝:“我的傻清洛,你个傻丫头!为夫是那种人吗?我那是说要好好安置虎子!给他个好前程!你怎么就想到那上面去了?嗯?真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重逢的日子!不许哭,不许胡思乱想!”
他轻轻拍着乔清洛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低沉而坚定:“是为夫对不起你!是为夫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只要有我顾远在,你就是我的宝贝,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赫儿,还有这个虎子,”他看了一眼怀中因为惊吓而止住哭泣、正怯生生看着他的小豆丁,语气郑重,“都是你的心头肉,也就是我顾远要护着的人!都是!哪有当爹的不疼儿子的?嗯?”
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承诺,虽然未必能完全消除乔清洛心中的恐惧和疑虑,但总算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许博涵夫妇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话头打圆场,墨罕和何佳俊也配合着说笑,宴席上的凝重终于渐渐消散,虽然底下依旧暗流潜藏,但至少表面恢复了宾主尽欢的假象。
然而,虎子的身世之谜虽然揭开,但乔清洛这几年的具体经历,她为何会生下这个孩子,那个男人是谁,她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恐惧究竟源于何处……这一切,依旧如同迷雾般笼罩在顾远心头。他知道,真正的谈话,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需要在安抚好惊魂未定的清洛之后,再慢慢探寻。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让这只受尽惊吓的鸟儿,先感受到巢穴的温暖和安全。
为什么许博涵夫妇隐瞒?这其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顾远真的是承诺,还是另有所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