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雾弥漫进走廊时,赵启年终于用指节敲响了谈话室的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男声,带着纪检部门特有的冷峻强硬。
他推开门,看见一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伏案整理材料,胸牌上“纪检三室 周正”这几个字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赵启年把公文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拉开拉链的瞬间,封皮上“初步核查”四个字就像一道暗号,让周正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周处长,这是群众匿名寄到督查室的材料。”赵启年抽出最上面的《机关临时聘用人员履职清单》,推过去的时候指腹蹭过边角,“最近有群众反映,某些司机不仅会开车,还能签合同——要不要查查他们有没有施工资质?”
周正挑了挑眉,翻开清单,第一页就掉出一张复印件。
他捡起来,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某街道老旧小区改造的维修验收单,签收人一栏赫然签着“刘国栋”,而备注里“市委办公厅司机”的职务章红得刺眼。
“十七次。”赵启年喉咙发紧,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转了三宿,“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五月,刘国栋以‘代领导验收’的名义签了十七份维修、采购类文件,全部都没有经过岗位授权备案。”
周正的手指划过文件日期,停在去年十一月那场暴雨后的排水系统改造验收单上:“这份我有印象,当时陈副秘书长说急着结款,特批的。”他抬头时目光如刀,“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督查室每月都会抽查基层台账。”赵启年拿出手机,调出翻拍的电子档案,“系统里这些文件都标记着‘领导代签’,可具体代谁、为什么代签,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他喉结滚动,想起林昭昨夜在书房说的话——要撕开一个口子,先让制度自己喊疼。
周正的钢笔在清单上画了一道粗线:“七点半开晨会,我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他把文件推回来时,封皮上沾了一点墨水,像一滴凝固的血,“小刘,你这份材料……来得挺及时。”
赵启年离开谈话室时,晨雾散去了一些。
他站在楼梯间给林昭发消息:“种子已经埋下了。”手机震动的瞬间,他看见走廊尽头,周正拿着清单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门开合间漏出半句话:“临时聘用人员越权签批……得查一查。”
上午九点整,刘国栋的电动车刚停在市委大院的车棚,就被两个便衣叫住了。
“刘师傅,跟我们去纪检组聊几句。”左边的年轻人语气客气,但手却搭在他的胳膊肘上,“只是问点日常工作的事情。”
刘国栋后颈发凉。
他想起昨夜老周突然变卦,想起今早妻子说银行短信提醒账户异常,更想起上个月陈秘书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刘办事,我放心”时,那杯茶里飘着的龙井香。
谈话室的空调开得很冷。
刘国栋盯着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喉结动了动:“我就是帮陈秘书长收收文件,偶尔他忙的时候,让我在验收单上签个名……说都是小事,不用走流程。”
“小事?”对面的周正翻开文件夹,把十七张验收单拍在桌上,“这份污水管网改造,涉及财政拨款两百万;这份办公家具采购,中标公司是你妻弟的皮包公司——这是小事?”
刘国栋的手死死抠住椅面。
他初中毕业就跟着表哥跑运输,后来靠关系进了市委车队,哪里懂什么招标法?
他只记得每次签完字,妻弟都会往“教育基金会”转三万块,说是“辛苦费”。
可现在那些转账单就像一把刀,正抵着他的喉咙。
“陈秘书长知不知道你代签的事情?”
“知……知道。”刘国栋声音颤抖,“他说‘
周正的笔停在笔录本上:“信任?那你说说,上个月十五号,陈秘书长在省厅开会,你代他签的那份社区服务中心装修验收单,是谁让你签的?”
刘国栋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口。
他忽然想起老周昨天红着眼眶说“我有退休工资,犯不着背黑锅”,想起林昭说“现在账本被翻出来了,你不说,别人就会说你拿了封口费”。
原来从老周递出转账单那天起,这张网就已经撒开了。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市司法局政策法规处的百叶窗拉着,苏绾的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得就像敲在人的心坎上。
“王处长,这是三份败诉判决书。”她把文件推过红木茶几,香水味混合着油墨香飘了过去,“某街道因代签导致工程质量不达标,被判赔偿居民两百万;某区教育局因司机代签采购合同,被供应商起诉违约——问题不在于有没有贪腐,而在于我们的制度让人有机可乘。”
王处长推了推眼镜,扫过判决书里“行政行为主体不适格”的判决依据,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你说的‘双认证’具体怎么操作?”
苏绾打开平板,调出模拟界面:“凡是涉及财政支出的验收文件,必须同时有岗位授权编码和人脸识别签批记录,并且实时上传到政务区块链。”她的指尖划过屏幕,“这样一来,谁在签、替谁签、有没有授权,都会在链上留下痕迹。”
王处长的目光亮了起来。
他想起上周省长调研时提到的“数字政府”建设,想起今早纪检组发来的刘国栋代签材料——这姑娘,把钉子敲在了节骨眼上。
“下午三点开改革试点会。”他合上文件,“你的方案,我加到汇报材料里。”
苏绾起身时,珍珠耳坠晃了晃:“谢谢王处长。”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如果代签问题解决了,以后司机还是司机,领导还是领导——多好。”
下午两点五十六分,市委机关食堂的洗碗间弥漫着洗洁精刺鼻的味道。
刘国栋缩在墙角抽烟,烟灰掉在油腻的地砖上,就像撒了一把黑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手一抖,烟蒂掉进脚边的水桶,发出滋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