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的扳手悬在半空,锈锁的断齿“咔嗒”掉在水泥地上。
五点五十三分的晨光刚爬上幸福里2栋外墙,楼上传来的争吵声比麻雀叫还尖。
“王伯您这不是耍人吗?上月签字画押说支持,现在说电梯影子挡风水?”是302的李婶,嗓门能掀翻瓦片。
“我儿子查了风水书!电梯井对着阳台,犯了‘穿心煞’!”702的王老爷子声音发颤,“真要装,我躺电梯井里拦着!”
老黄弯腰捡起断齿,油布围裙蹭过裤腿。
他抬头望了眼2栋六楼的阳台——铁栏杆上晾着件蓝布衫,是王老爷子每天晨练穿的。
修车铺开在这三十年,他比谁都清楚:王老爷子的宝贝孙子在外地读大学,半年才回一次,上个月突然说“奶奶爬楼辛苦,装电梯吧”,老爷子才松的口。
手机在裤兜震起来。
老黄摸出来,是吴志远的语音:“黄老伯,幸福里2栋闹起来了,我五分钟到!”
他把锈锁塞进工具箱,铁盒盖磕出脆响。
抬头时正看见吴志远跑过来,白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挣出来,额角挂着汗。
这小子是社区新来的社工,上个月为了帮独居老人申请补助,在区里跑了七趟。
“王伯,咱们这楼总共七层,您住七楼,装电梯最受益啊!”吴志远站在楼道口仰头喊,声音带着急,“补偿金方案还能再谈——”
“谈个屁!”三楼窗户“砰”地推开,李婶探出头,花睡衣被风掀起一角,“我家老头子坐轮椅,上下楼得俩大小伙子抬!王伯你要拦着,我明天就把轮椅搬你家门口!”
居民微信群“叮”地炸了。
老黄摸出手机,屏幕上消息刷得比早市抢鸡蛋还快:“702耍无赖”“这电梯还装不装了”“找区里来评理”。
他翻到最上面,是吴志远刚发的定位:“幸福里2栋1单元门口,急需调解”。
六点零八分,林昭的黑色轿车停在2栋前。
他下车时西装裤角带起风,目光扫过围在楼道口的人群——李婶攥着轮椅扶手,王老爷子扶着栏杆往下挪,吴志远在中间打手势,活像只扑棱翅膀的鸽子。
“黄老伯。”林昭走到修车铺前,老黄正翻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得像被烟熏过,“您这是?”
“王老头家的底儿。”老黄用指甲盖刮开一页,字迹褪成浅黄,“十年前他儿子办满月酒,我帮着搬桌椅。他抱着孙子跟我说‘要看着这小子娶媳妇’,现在孙子在上海工作,一年就春节回来。”
林昭蹲下,视线与老黄平齐。
修车铺的机油味混着晨露,钻进鼻腔。
他看见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穿蓝布衫的老头抱着胖娃娃,背景是2栋斑驳的外墙。
“有办法让他自己改主意吗?”
老黄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的缝漏着风:“得让他‘梦见’点啥。王老头信菩萨,爱去茶馆听书,牌友里有个老张头,孙子刚生了二胎。”他指尖敲了敲照片里的胖娃娃,“他怕断了香火,可更怕孙子嫌楼难爬,连门都不进。”
区住建局的会议室里,投影仪蓝光映着何小秋的脸。
她推了推金丝眼镜,激光笔光点在“强制推进+补偿金覆盖”的方案上跳:“模型显示,72小时内完成签约率可达89%,逾期将引发连锁投诉。”
林昭把《非正式关系干预方案》推到会议桌中央。
纸页边角被他捏出折痕——这是凌晨三点,他对着系统推演的五个方案,逐一划掉“行政施压”“经济诱导”后写的。
“建议由老黄牵头,联合王老爷子常去的茶馆老板、牌友、庙祝,通过日常闲聊植入‘电梯通了,孙子才愿常来’的暗示。”他声音平稳,像在说最普通的工作安排,“周期一周,成本零。”
“这算什么治理?”何小秋的笔杆敲在桌面上,“用市井话术替代制度规范?我们花三年建的居民需求模型,比不上几个老头唠嗑?”
“你们的模型能算出一个老头会不会梦见重孙吗?”林昭反问。
他想起昨夜系统弹出的“历史补偿模块”,想起父亲背着邻居小孩蹚水时,裤脚卷到大腿根的弧度——有些事,算法算不出温度。
秦砚舟靠在椅背上,指节抵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