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湘西辰州府的林子深得能吞了日头,青溪镇就卧在这片林子的边。镇上人提起李家阿禾,都要把话头压低三分——她是青溪镇唯一的蛊婆,娘死时把一整罐金蚕蛊和半本残破的《蛊经》塞给她,那年她才十二岁。
阿禾住镇东头的老木屋,院墙上爬满了血藤,藤叶在夜里会泛出淡绿的光。镇上的妇人若长了顽固的癣,会趁天亮前把鸡蛋埋在她院门口,傍晚去取时,蛋壳上准会缠着几根细如发丝的蛊虫,癣症不出三日就好。可没人敢跟她多说一句话,连路过她家门口,都要捂着鼻子快走,仿佛那血藤的气味能沾染上“蛊气”。
阿禾二十四岁那年,镇西的屠户陈阿蛮撞破了她的秘密。那天暴雨倾盆,阿禾在山涧边采断肠草,脚一滑摔进了溪里,眼看要被湍急的水流卷走,陈阿蛮扛着柴刀冲过来,一把将她捞上岸。他浑身湿透,粗粝的手掌裹着她的手腕,没像旁人那样躲闪,只皱着眉说:“你这姑娘,下雨天采什么草,命不要了?”
阿禾愣住了。她自小到大,除了娘,没人敢这样碰她。陈阿蛮的胳膊上有道长长的疤,是去年打野猪时被獠牙划的,此刻正泛着红。她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暗红色的药丸:“这个,早晚各一粒,涂在疤上,能去根。”
陈阿蛮接了药丸,也没多问,只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我送你回去,这雨太大了。”
从那以后,陈阿蛮常往阿禾家跑。有时是扛一捆干柴,有时是拎一块刚剔好的五花肉,他从不去看院墙上的血藤,也不问屋里坛坛罐罐里装的是什么,只坐在门槛上跟阿禾说话,说镇上的新鲜事,说山里的野兔有多机灵。阿禾会给他泡一杯苦丁茶,茶里悄悄加了点解乏的蛊虫,喝着是苦的,却能让人浑身舒坦。
镇上人见了,都在背后嚼舌根。王婆子在杂货铺里拍着大腿说:“陈屠户是被蛊迷了心窍!那阿禾可是蛊婆,娶了她,指不定哪天就被下了蛊,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话传到陈阿蛮耳朵里,他直接拎着半扇猪肉堵在杂货铺门口,把肉往柜台上一掼:“我陈阿蛮喜欢的姑娘,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阿禾是好姑娘,比你们这些嚼舌根的干净多了!”
王婆子被他怼得脸通红,再也不敢提半个字。
没过多久,陈阿蛮就托了媒人去阿禾家提亲。媒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进了阿禾的院子,手都在抖。阿禾给她倒了杯茶,轻声说:“婆婆,您有话直说就好。”
媒人咽了口唾沫:“阿、阿禾姑娘,陈屠户想娶你,你、你愿意不?”
阿禾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茶杯沿,杯里的茶叶突然竖了起来,又慢慢沉下去。她想起陈阿蛮扛着柴刀的模样,想起他裹在自己身上的蓑衣,轻声说:“我愿意。”
婚期定在秋收后。阿禾开始准备嫁妆,可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屋子的蛊虫和那本《蛊经》。娘临终前说过,蛊婆的嫁妆不能是寻常的绫罗绸缎,得是能护着夫君的“活物”。
她先把金蚕蛊从陶罐里移出来,放进一个雕花的木盒里。金蚕蛊是蛊中之王,通体金黄,像条小蚕,却能解百毒。她又去山里采了七种毒草,炼成了一只“守宅蛊”,这蛊藏在宅院里,能驱蛇虫,还能察觉歹人。最后,她把《蛊经》里关于“解蛊”“护命”的章节抄下来,装订成一本小册子,放在木盒最底下。
婚前十天,阿禾去了趟镇东的药铺。药铺掌柜见了她,连忙摆手:“阿禾姑娘,我这小铺可不敢卖你东西……”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阿禾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二十两银子,“掌柜的,我要嫁人了,这银子您拿着,往后镇上谁要是中了邪、生了怪病,您让他们来找我,我分文不取。”
掌柜的愣住了,看着阿禾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儿子得了急病,高烧不退,是阿禾悄悄在他家窗台上放了一包草药,儿子才好的。他接过银子,红了眼眶:“阿禾姑娘,是我以前糊涂,你是个好人。”
婚礼那天,青溪镇的人都来看热闹。阿禾穿着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由陈阿蛮牵着,一步步走向镇西的屠户家。有人在人群里嘀咕:“你看她那嫁衣,会不会藏了蛊?”可没人敢上前,因为陈阿蛮手里握着一把柴刀,眼神里满是护着人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