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游吟诗人引来了酒馆老板的注意。按照酒馆的规矩,哪桌出的醉鬼就由哪桌的人负责,雅辛托斯只能替对方开了房,搀扶到楼上。
把人搬上床时,醉鬼还在絮叨,一会说想变成人类,一会说好想死。
雅辛托斯无语地把被子丢过去,刚想离开,又被醉鬼一个诈尸坐起拉住:“好难过啊!活得那么痛苦,死的也窝囊。好不容易成为最想做的游吟诗人吧,又没有好的故事可以说。如果我是被哪位王子或者国王杀死的就好了,为了感谢他,我一定会编写长长的诗歌,让他名传冥界!!”
醉鬼振奋地举拳。
雅辛托斯:“……”
人家王子或者国王也不一定乐意吧。
他把醉鬼怼回被窝,考虑到对方好歹也说了不少情报,还是询问:“你叫什么?”
“唔?”醉鬼打个了酒气冲天的嗝,“我没……没名字。我母亲生下我就离开了,这辈子我都叫‘喂!’或者‘你’。我也不想有名字,没必要……我又不是人类,对吧?不过你可以叫我无名,听起来是不是非常游吟诗人?”
“……是,对。非常游吟诗人。”雅辛托斯敷衍地哄,“好好休息,房费我已经付清,谢谢你的消息。”
出门前,雅辛托斯顺便帮忙将蜡烛熄了。
房门关到一半,里面传来一声幽幽的、半倦不醒的提问:“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
讲实话,对前两者,雅辛托斯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不论是发色还是刺杀,都能和他的认知对上,逻辑也说得通。
但所谓的有无形之人在看、赫尔墨斯的迎接是奖赏……他对此还是暂时持保留态度。
房门里传来低低的鼾声,雅辛托斯将到嘴边的回答咽了回去,关门下楼。
刚坐回酒桌边,酒馆门被人推开。
那位爱丽舍行宫的侍女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定在雅辛托斯身上,带着点疑惑又带着点高兴地招招手:“快来,冥后殿下召你入宫。”
…………
按照上午的接触,雅辛托斯还以为珀耳塞福涅并不喜欢社交,说不定明天的陪聊都可以省了,哪想到半天都没过,人又被叫进宫中。
去行宫的路上,雅辛托斯试探着跟侍女核实情报:“我记得,冥后殿下应该是德墨忒尔殿下和宙斯陛下的女儿吧?这两位神明好像都不是黑发黑眼?”
“哦,这个。”侍女不怎么在意地道,“确实不是。”
“冥后殿下作为春神在奥林匹斯山上时是金发碧眼,但是进入冥府就是冥后——也就是冥神啦!所以不仅神格会有所转变,这种转变也会体现在外表上。你看我不也是?在冥府里是黑发黑眼,出了冥府,我也是金发。”
雅辛托斯琢磨:“那这个过程,痛苦吗?”
“?”侍女仰头想了下,“可能也就第一次会痛吧,后来就不了。每年都要换一个来回,年年痛还要不要活?”
侍女开着玩笑,将雅辛托斯领进行宫。
珀耳塞福涅似乎非常喜欢在花园呆着,雅辛托斯跟在侍女身后,仍是在小花园和珀耳塞福涅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错觉,对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手上血痕模糊,让人几乎目不忍视。
侍女顿时惊得跳了一下:“殿下!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您手上怎么又有新伤了?”
珀耳塞福涅没搭这话,只直勾勾地看着雅辛托斯,吩咐侍女:“你出去,把门关上。在我们结束聊天前,不要放人进来。”
“……”雅辛托斯被珀耳塞福涅的眼神看得笑容微僵,差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给冥王戴绿帽的前奏,然而侍女刚喏喏地应是,退出去把门带上,珀耳塞福涅就微微晃了一下,近乎跌坐地倒进身后的躺椅里。
那场面着实有点吓人,雅辛托斯都开始将怀疑从“给哈迪斯戴绿帽”转到“诬陷我行刺趁机自尽”上,刚想上前,珀耳塞福涅擡起手,以一种强硬的手势制止:“我没事。”
她停顿片刻,一反早晨的沉默,主动引导话题:“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传召你?”
“……”雅辛托斯琢磨自己应该回应得体面点,还是幽默直白点,他瞅了眼珀耳塞福涅跟死人没什么两样的脸色,权衡片刻选择后者,“侍女说,因为我的色相?”
珀耳塞福涅神色寡淡的脸上果真流露出几分无语,她擡头看了雅辛托斯一眼,苍白的面庞上添了几分生动的人气:“你——”
这位冥后殿下大约是想毒舌一下,但半途不知是没有毒舌的经验,还是没有力气,最终她顿了一会,还是另起话头,将话题强行带回原路:“因为我听到了有关于你的传闻。你想离开冥界,并且不像其他人,只是嘴上说说。”
她突然开始赞扬起雅辛托斯来:“你有胆量,又有足够的行动力和实力将计划付诸实施,单就我所知,你曾前后拦住哈迪斯六次。”
“——看起来是想胡搅蛮缠,但其实,你是想正大光明地估测冥界士兵和不同地区守卫之间的实力差距。”
“……”雅辛托斯脸上的笑意渐淡。
珀耳塞福涅拨弄了一下手边的金蔷薇,大约是察觉到雅辛托斯紧绷的神经,她语气淡淡地宽慰:“没有人意识到这点。毕竟如果不是同病相怜,谁也没法体会我们这种处境。自然也想象不到我们能为此做到什么。”
“我们?”雅辛托斯挑眉,“您也想离开冥界?但我听侍女说,您对哈迪斯陛下不是没有感情。讲实话,来的路上我还在猜测您多变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如果我们真是同病相怜,您打不打算跟您的病友分享一下自己的病情?”
珀耳塞福涅并没有因为雅辛托斯带着点暗刺的发言恼怒,只微仰了一下头:“我喊你来,本来就是准备说这些。但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真稀奇。今天是什么日子?前后脚有两个人问他同样的话。
雅辛托斯都有点想笑了:“当然。”
为了表达诚意,雅辛托斯摊开手,主动分享自己的心得:“该踩的点我都已经观察过,只剩下两个最重要的关卡,一个是冥河,一个是地狱门。有卡戎和三头犬守护,我就算拼掉半条魂也不可能出的去。”
珀耳塞福涅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看,你不明白。”她眉眼里尽是忧郁,“有我的帮助,这些都不是问题。”
“真正的、最大的那个敌人,你还不知道。”
“祂叫做——”
珀耳塞福涅竖起手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续的词汇仅止步于无声的口型:“命运。”
不等雅辛托斯开口,珀耳塞福涅苍白的手就虚遮住了雅辛托斯的唇,低声耳语:“不要称呼祂的名讳。小心,风中有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小心,风中有耳。
这一刻,游吟诗人的醉话与珀耳塞福涅的耳语交织。
雅辛托斯突然不寒而栗。
·
珀耳塞福涅并不知道无名与雅辛托斯的对话,只觉雅辛托斯进入状态快得让她都觉得惊讶。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得花点时间说服对方自己不是自虐出了幻觉,准备好的话还没说,雅辛托斯就已经摆出谈正事的严肃状态了。
不过这刚好,珀耳塞福涅也懒得追究为什么:“从哪开始说起呢?从——我进冥府的第三天吧。”
“你们人类也听过这个故事,对不对?我被抢回冥府后,母亲德墨忒尔发怒,令大地所有的植物枯萎,第一个冬天由此诞生。宙斯不得不出面和哈迪斯协商,原本该将我讨回奥林匹斯山,但因为我吃下了冥石榴,成为冥神,所以每年必须有一段时间回到冥界。”
珀耳塞福涅没什么情绪、很轻的笑了一下,突然又岔到另一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其实我是个很怕痛的人。在母亲身边时,如果摔一跤、被花刺扎到一下手,都能哭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