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耳塞福涅的担心实现得比预估得还要快。
事实上,等雅辛托斯傍晚走出行宫时,珀耳塞福涅就已经遗忘了那些复苏的记忆,在躺椅上睡得蜷成一团,嘴角挂起无忧无虑的微笑。
手上花刺扎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门童们端着水替她清洗,可以预见,等到明天早上珀耳塞福涅醒来,一点都不会捕捉到遗失记忆的尾巴。
雅辛托斯还是第一次在看人睡得这么香甜时心情这么沉重。
离开行宫的路上,他忍不住想明天的传召还会不会继续,以及难怪珀耳塞福涅这么急,非要一天之内传召他两次。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再不说……或许又要再等一轮春夏秋冬了。
而明年,谁又能保证她还能再记起这些往事?
雅辛托斯必须承认,与珀耳塞福涅的谈话的确令他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原本按照出宫时的天色,他应该直接回到住处,索性也不回了,重新返回酒馆,准备打探一下珀耳塞福涅口中这个赫拉克勒斯的“秘密据点”。
深夜的酒馆比白天更热闹。
游吟诗人像雨后春笋一样在酒馆里冒出来,一大茬儿聚在一块,无名这个醉鬼居然也从房间里晃荡了出来,混迹其中:“喝……喝!嗝,老板,给我们再来一杯!”
“先给钱行不行?”酒馆老板猛翻白眼,不经意间侧过脸看到雅辛托斯,顿时逮住救命稻草似的,“你!你跟他们是不是认识?这群家伙在我这儿喝了快几大桶的酒了,一枚银币都没付。”
雅辛托斯原本不打算当这冤大头,拒绝的话到嘴边,想起之前无名说的那几句关于有双眼睛盯着他、恶意的奖赏的话,到底还是有些心软:“都记在我账上。”
“嗯?什么?”那群鬼哭狼嚎的酒鬼里居然还有耳尖的人,“朋友们!快停下手中的酒杯,我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如此慷慨,帮我们垫付了酒钱!”
酒鬼们顿时扭过头,乱哄哄地冲着雅辛托斯举杯:
“太棒了!不过我们穷得叮当响,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做报酬……帮你写诗歌怎么样?”
“没……没错。我们可以为你写多多的、长长的、非常精彩的诗歌。”
“笔呢?笔!来吧,朋友,说出你的故事,我们保证会将它传遍整个爱丽舍!”
“……”你们这是想报恩呢,还是结仇呢?
雅辛托斯好笑地婉拒:“没必要。就当这是无名白天给我的几个情报的报酬。”
“嗯?”无名从桌后爬起来,大着舌头,“那……那不行。说好不收你情报费,就是不收。你给我付了房费,还偿还了酒钱,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旁边的酒鬼们闹闹嚷嚷:“我们可以帮你还嘛……一人写一首诗歌怎么样?”
不怎么样。雅辛托斯在心里吐槽完,看看这群俨然不打算放弃的酒鬼,退让道:“好吧,如果你们真想感谢……我有个比较好奇的问题。听说,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不在奥林匹斯山上,却移居到了冥界?他也有自己的酒馆,我很好奇那里会是什么样。”
说实话,雅辛托斯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照珀耳塞福涅所说,她派遣了好几次侍女、士兵,都没找到这个秘密据点,一群穷到连酒钱都付不起的酒鬼怎么可能知道?
原本他只是想让酒鬼们知难而退,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记在心上,以后泡酒馆的时候替他多多注意那就更好。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大着舌头道:“赫拉……克勒斯的酒馆?那里的准入条件太严苛了,我们没人成功过。不过咱们的游吟诗人团里有人成功了,对吗无名?”
“别提那个见酒忘义的家伙。”无名咕哝着皱了下眉头,“我当初把他招进团队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能进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不然我一定会把入团条件改成‘必须带团员一块进入赫拉克勒斯的秘密酒馆’,或者‘如果同伴都进不去秘密酒馆,你也不能进,团员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怎么,你也想挑战秘密酒馆的准入仪式?”无名打量了一眼雅辛托斯,啧着嘴摇头:“你不行。”
打从进入冥界以来,雅辛托斯很少跟人比试什么,但无名的话的确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怎么不行?”
“你是个斯巴达人,斯巴达人从不——至少很少饮酒。”无名耸耸肩,“那家酒馆的准入仪式就是喝光女仆为你准备的酒后百步穿杨。”
“至于女仆准备的酒有多烈……”无名环视了一圈周围,拍拍雅辛托斯的肩膀,“大概就是把这家酒馆的酒窖喝光个三轮,你能体会到喝第三杯时什么感受。”
雅辛托斯:“……”
他开始祈祷明天珀耳塞福涅还会召他入宫了,毕竟买酒练习还是蛮烧钱的,他需要一点点来自盟友的资助。
…………
不知道是不是雅辛托斯的祈祷奏了效,隔天上午,行宫的侍女很早就跑来传召,搞得雅辛托斯盘算了一晚的碰瓷计划没了用武之地。
去行宫的路上,他还很纳闷:“你们冥后殿下……是又开始自残了吗?”
照珀耳塞福涅的意思,遗忘记忆后,应该连带着把他和的交集也忘了才对,既然如此,又怎么会继续召他入宫?
侍女老大不高兴地拉长脸:“什么意思嘛,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虽然今年冥后殿下恢复正常比以往都要早,但……好了应该就不会再反复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雅辛托斯默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份疑惑一直跟随他进入行宫。
他跟在侍女身后,在冥后寝殿转了半天,也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瞧见珀耳塞福涅,直到花园的那两个门童哭唧唧地跑过来:“不好了!冥后殿下逛进花园里,拿着一把小刀跟自己较劲呢,嘴里胡说些‘很重要’之类的话,快去看看她呀!”
侍女大惊失色:“什么?你这乌鸦嘴!”
雅辛托斯无辜被骂,只能认命地跟在侍女身后小跑进花园。
诚如门童所描述的,珀耳塞福涅正站在花坛边,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冲着自己的手指比比划划,但始终没下得去手。
侍女吓得猛扑上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啊,”珀耳塞福涅很茫然地擡起头,却没有任侍女抢走小刀,手攥得紧紧的,活像在保护什么救命稻草,“你不要捣乱哦,我就割一下下就行了。”
“一下下就行了,得把花浇完,得把花浇完……”她反复嘀咕着,看起来有些魔怔,叫人有些发寒。
也不知是不是侍女的阻止给了她紧迫感,珀耳塞福涅转过身,这次没再犹豫,刀锋在指尖划破口子,蕴含着神力的血液滴进金蔷薇花丛,打得花抖叶颤。
她盯着花丛,又换了句话嘀咕:“很重要的,一定要做,一定要把花浇完。”
侍女被吓得大哭,雅辛托斯却一下想起,昨天的珀耳塞福涅也站在这片金蔷薇前。
说起来,用血浇花像是发疯才会做出的事,但事实上,珀耳塞福涅浇的花只有明塔变成的薄荷草,还有这簇金蔷薇。
他拉了一下门童,低声询问:“这金蔷薇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呀!”门童也在抹眼泪,又不敢上去刺激珀耳塞福涅,“最多就是这花是德墨忒尔殿下特地送给冥后殿下睹物思人的,但也犯不着用血浇吧!”
雅辛托斯顿了一下:“那你们冥后殿下,平时……犯病的时候,就只在小花园呆着浇花?”
“有一段时间,会要我们搬桌子和纸笔进花园的。”门童擦了下脸,“不过后来就少了,殿下就算犯病的时候,行事也很规律,一般都是早晨呆在花园,下午进书房。书房里本来就有纸笔,也就不需要我们特地去搬……你想进书房看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雅辛托斯没忍住奇怪,“你就这么相信我?”
侍女昨天跟他吐槽冥后的病还能算嘴碎,书房这么隐私的地方,门童怎么会带他说看就看?
门童仰着脑袋:“都是冥后殿下昨天吩咐的,就在等您第二次来行宫之前。我当时还以为殿下要寻短见哩……跟交代后事一样。说以后您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尽全力满足,如果有什么吩咐,也要我们无条件听从。”
“……”雅辛托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很少因为什么而动容,但门童那句“交代后事”,却让他心中一突,格外的不舒服。
他很难不去想,昨天的珀耳塞福涅吩咐这些事时,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