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清澈的自来水再次奔涌而出,在寂静的小屋里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
“哎哟我的老天爷!”大舅妈张桂兰惊呼一声,手里的篮子差点掉地上,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到水龙头下,感受着那冰凉清冽的水流冲刷在手上,脸上是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真出水了!跟变戏法似的!这城里…这城里人过的都是啥日子啊!不用挑水!一拧就来了!我的老天爷…”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反复地拧开、关上水龙头,听着那哗哗的水声,看着那清澈的水流,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三舅妈李秀英抱着孩子,也凑近看着,脸上同样写满了羡慕和惊奇。王铁柱和王招娣更是好奇地围在水池边,伸出小手去接水玩,发出咯咯的笑声。
“还有这炉子!”王援朝蹲在墙角,仔细研究着那个小铁皮炉子和烟囱,“能生火?冬天不冻死?”
“能生火,舅。我捡了点煤核儿,晚上试试。”林阳答道。
“好!真好!”王援朝站起身,环顾着这小小的空间,虽然简陋,但门窗俱全,有床有桌,还有自来水!这在他们眼里,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豪宅”!“阳子,你这…你这比咱家那土坯房强百倍啊!干净!亮堂!还有这自来水…啧啧,工人阶级,就是不一样!”
羡慕之情,在两个舅舅和舅妈的眼中、话语中,毫不掩饰地流淌。这不仅仅是对物质的羡慕,更是对林阳所获得的这种安稳、有保障、有尊严的城市工人身份的向往。
“快坐快坐,地方小,委屈舅和舅妈了。”林阳连忙把那张唯一的木凳让给大舅,又从床底下拖出两个捡来的破木墩子给三舅和舅妈坐。孩子们则好奇地坐在了床沿上。
大舅妈张桂兰这才想起手里的篮子,连忙掀开蓝布:“阳子,刚安家,啥都没有。舅妈给你带了点东西,别嫌弃。”篮子里是十几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一小罐腌得黑亮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自家炒的南瓜子。
三舅妈李秀英也赶紧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双厚厚的、针脚细密的棉布鞋垫:“阳子,三舅妈手笨,就会纳个鞋垫。城里走路多,垫着暖和。”
东西不多,也不值钱,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让林阳鼻子发酸。“谢谢大舅妈!谢谢三舅妈!这…这太贵重了!”他知道,那几个鸡蛋,可能是家里母鸡省下的口粮,那咸菜和南瓜子,更是舅妈们平时舍不得吃攒下的。
“贵啥贵!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建国大手一挥,脸上是欣慰的笑容,“看到你有这么个安稳地方,我和你姥爷姥姥,还有你三舅三舅妈,这心就放到肚子里了!比啥都强!”
王援朝也咧嘴笑道:“就是!阳子,好好干!给咱老王家争气!以后出息了,也拉拔拉拔你铁柱哥和招娣妹子!”
这话一出,大舅妈张桂兰眼睛一亮,充满期盼地看向林阳。连一直有些局促的三舅妈李秀英,抱着孩子的手也紧了紧,眼神里多了一丝热切。王铁柱和王招娣懵懂地看着大人,又看看穿着崭新工装、显得格外精神的表哥,小脸上也满是崇拜,妹妹小雨也是一脸的崇拜看过来。
林阳心中微微一凛。舅舅舅妈们此刻的羡慕和喜悦是真挚的,但王援朝那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拉拔”,以及舅妈们眼中瞬间燃起的期盼,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预示着这份亲情在全新的境遇下,可能会滋生出新的、复杂的枝蔓。
他脸上保持着感激的笑容,用力点头:“舅,舅妈,你们放心!厂里管吃管住,我好好干,攒下钱来,一定孝敬姥爷姥姥,也记挂着弟弟妹妹们!” 他把“孝敬”和“记挂”放在了前面,既是真心,也是一种微妙的表态——他会感恩,但“拉拔”的具体含义,需要时间。
舅甥几人挤在这小小的单间里,吃着煮鸡蛋,嗑着南瓜子,说着家长里短,气氛温馨而热闹。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亲情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初冬的寒意。阳光透过新糊的报纸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角的水龙头,偶尔被好奇的铁柱拧开,哗哗的水声像是这个新家欢快的伴奏。
林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小小的、简陋的筒子楼单间,不仅是他和小雨在城里安身立命的起点,也像一块磁石,悄然改变着与农村亲人的关系。羡慕的种子已经埋下,未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犹未可知。但此刻的温暖,真实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