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那个名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吕正德的心口上。张振邦！军区后勤部张部长！这位在地区跺跺脚地面都要颤三颤的实权人物，竟然亲自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
吕正德握着听筒的手瞬间被冷汗浸透，滑腻得几乎要握不住。他喉咙发紧，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张……张部长？！您……您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张部长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厚重压力，透过电话线沉沉地压过来：“指示谈不上。吕正德同志，关于昨晚对红星技术工作室的联合检查行动，军区后勤部特别调查组，已经形成了初步报告。”
吕正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报告？这么快？！他强忍着眩晕感，声音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谄媚和急切：“张部长，您听我解释！昨晚的行动绝对是有依据的！群众举报非常具体，事关国家战略物资安全，我们工业局也是出于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啊！虽然现场没有发现……但那个林阳和苏白薇，绝对有问题！他们……”
“吕正德同志。”张部长平静地打断了他，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但那份平静却蕴含着更可怕的威严，“调查组的报告显示，红星工作室现场，并未发现任何举报所称的‘战略物资’。相反，工作组在检查过程中，存在程序失当、行为粗暴的问题，对正常科研生产秩序造成了不必要的干扰和破坏。尤其是你，吕正德同志，作为带队负责人，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主观臆断，态度强硬，甚至在现场引发了不必要的混乱（指墨水瓶事件），给联合工作造成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狠狠戳在吕正德的心上。程序失当！行为粗暴！主观臆断！引发混乱！这哪里是报告？这分明是一份措辞严厉的批评书！是给他吕正德的政治生命敲响的丧钟！
“张部长！这……这绝对是误会！是有人诬陷！是林阳他们……”吕正德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想要辩解。
“诬陷？”张部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调查组对所有举报线索进行了复核，并未发现确凿的、指向林阳和苏白薇同志的确凿证据。反倒是你，吕正德同志，”张部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如刀，“据群众反映，你近期多次在非正式场合，发表针对红星工作室及其负责人的不当言论，甚至暗示掌握了所谓‘内幕消息’。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组织原则，破坏了同志间的团结，更在客观上助长了捕风捉影、诬告陷害的不良风气！”
“轰！”吕正德只觉得脑袋里炸开了一颗惊雷！群众反映？不当言论？这顶帽子扣下来，比“搜查无果”要严重百倍千倍！这是要把他钉死在“诬告者”的耻辱柱上！
“张部长！我冤枉！我……”吕正德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哭出来。
“好了！”张部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是非曲直，组织自有公断。我今天打这个电话，是代表军区后勤部正式通知你：鉴于此次联合检查行动的结果及影响，也考虑到林阳同志在农业技术推广、农机改良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经研究决定，将于明日召开地区‘军民融合暨先进技术表彰大会’。林阳同志，将作为‘军民融合先进个人’接受表彰。届时，希望工业局的同志，也能端正态度，正确看待优秀技术人才对国家和军队建设的积极作用。就这样。”
“咔哒。”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听筒里单调地回响。
吕正德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冰冷的椅子上，手里还死死攥着早已没了声音的电话听筒。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浸湿了鬓角。张部长最后那段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表彰大会？军民融合先进个人？还要工业局“端正态度”？
这哪里是通知？这分明是当众打脸！是宣告他吕正德彻头彻尾的失败！是告诉所有人，林阳不仅没事，反而成了军地两方都要表彰的先进典型！而他吕正德，则成了那个上蹿下跳、搬弄是非、最终自取其辱的笑话！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想起昨晚办公室里诡异消失的金笔、粮票，还有那把凭空出现在文件柜里的弹簧刀……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林阳……这个人……太邪门了！张部长……也明显是在保他！
完了……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踢到铁板，不，是踢到钢板上了！
三天后，省城唯一一家有资格承办重要会议的老字号国营饭店——东风饭店。二楼最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庄重而简朴。主席台后方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军民融合暨先进技术表彰大会胜利召开”。台下坐满了穿着各式干部服、军装以及工装的技术人员代表，气氛肃穆而热烈。
林阳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穿着苏白薇帮他熨烫得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他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目光扫过主席台上就座的几位领导：居中而坐、神情威严的张部长，旁边是省科委的主任，以及几位他不认识的军地领导。吕正德也坐在台上，位置靠边，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全程低着头，仿佛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再也不敢朝林阳这边看一眼。他的存在，就像一个无声的背景板，衬托着林阳此刻的荣光。
“……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涌现出了一批批优秀的集体和个人！他们积极响应军民融合的伟大号召，将先进的民用技术服务于国防建设，又将尖端的军工技术惠及于民！”省科委主任正在做热情洋溢的报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今天，我们要隆重表彰一位杰出的青年技术人才！他扎根基层，锐意创新，在农具改良、技术推广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他胸怀大局，积极支持国防建设，展现了新时代技术工作者的崇高觉悟！他就是——来自红星技术工作室的林阳同志！”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起，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会场。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林阳身上，有赞赏，有羡慕，有好奇，也有像吕正德那样难以掩饰的嫉恨。
林阳在掌声中从容起身，稳步走上主席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他微微眯了下眼。他走到张部长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苏白薇临时突击教他的）。张部长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的笑意，站起身，郑重地将一本鲜红的荣誉证书和一枚金灿灿的“军民融合先进个人”奖章颁发到他手中。两人握手时，张部长的手掌宽厚有力，他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年轻人，路还长，好好干。记住，本事用在正道上，国家不会亏待你。别的地方，不用理会。” 这话语重心长，既是肯定，也是敲打，更是一种无形的承诺和庇护。
“谢谢首长！我一定牢记使命，不忘初心，再接再厉！”林阳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回应。他知道，张部长口中的“别的地方”，指的就是吕正德之流。这份沉甸甸的荣誉，既是军方的背书，也是一道护身符。
颁奖仪式结束，接下来是冗长的领导讲话和各代表发言。林阳坐在台上，感受着台下投来的各种目光，心思却有些飘远。危机暂时解除，吕正德被当众敲打，短期内应该不敢再兴风作浪。但苏白薇她那仿佛能穿透的眼光，始终是林阳心头一个无法回避的结。
会议终于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林阳婉拒了几位领导和技术同行的寒暄，快步走出喧闹的宴会厅，走向饭店相对安静的后门走廊。果然，那道熟悉的、穿着素雅灰色翻领衬衫的身影，正静静地倚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着窗外喧闹的街景。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给她清冷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苏姐。”林阳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望向窗外。
苏白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