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自会与员外说明。”
既如此,小南也没有理由拒绝,躬身退了才去。
人走了,谢南洲复又支起额,手掌揉在除夕软乎的毛发上。
喃喃自语道:“先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是自姑姑以后,他第二次愿意再相信一个人。
那天看似赌下的是他读书一事,实际只有谢南洲清楚,他将他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信任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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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顺昌那边也得了谢梓清的话,虽则半信半疑,觉得他这是胡来。
但确实没有别的方法,如今骂声连天,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赌这一把。
于是便开始更大规模的收购粮食,景和的收完了,就让人散出消息到外面。
不久之后,陆陆续续见不少外地粮商运着粮食进城,在景和暂歇下脚,又给官府递了帖子,等待售出粮食。
一时间镇中冷冷清清的客馆顿时爆满,谢梓清闻风约了谢南洲一道,进了镇中最大的酒楼,方悦轩的门。
这次没去雅间,直接坐在了大堂中。
小二过来问吃些什么。
谢梓清还记着上次的事情,后怕一时,立刻抢在谢南洲之前开口,捡了些清淡寡口的菜。
暑热得厉害,吃些清淡的,比较舒服。
听见一道清炖鲤鱼,谢南洲蓦然开口,打断道:“先生,不是不喜吃鱼?”
谢梓清神色一顿,他下意识都按着谢南洲喜欢吃的口味点了,丝毫没记着自己讨厌什么,又喜欢什么。
信口胡诌道:“我进来食欲欠佳,你又是个孩子,总得多吃些,喝点鱼汤,吃些鱼肉,补补身体。”
他说着话,冲谢南洲笑起来,神色温柔,身上的竹纹在光影下摇曳。
很像一个人,一个谢南洲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人。
喉头上下轻动,滚出苦涩,“嗯。”
头一遭,见他没有反驳。
谢梓清还有些诧异,这几次接触下来,每每说起他还是个孩子,谢南洲总要反驳,甚至有的时候还有不高兴。
是以谢梓清欣慰不少,果然日久是可以打动人的。
菜陆陆续续上来,这次谢梓清点的不多,两菜一汤,其中一道甜羹,还是在谢南洲的提议下点的——
“我记得先生喜欢吃这家的甜羹。”
他是这样说的,谢梓清才想起来上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他吃的不多,也就这道甜羹颇合心意,便多吃了两口。
想不到这孩子心还挺细。
熨贴之下,舀甜羹的勺子一下接着一下,送入口中。
这时,忽听隔壁桌两个商贾打扮的人擦着满头汗,谈论说:“你说那官府真能收我们的粮吗?我可听说不仅河间,山东那边的粮商都来了!”
另一人毫不在意地灌下口凉茶,“那不更好,要是不收,怎会有那么多人来。再说了,那金县令若真是在耍我们玩,到时就直接去上京师,到顺天告他一状!”
先前担忧的人立刻放下了怀疑,“也是。”转而拿手巾抹着脖子流不停的汗,“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真是要闷死个人。”
“真是,比头两日还要闷,可真够难受的。等卖完了粮食,咱们也去那时兴的避暑山庄玩一遭!”
谢梓清听了两人的话,擡眼对上谢南洲看来的目光,听他问说:“先生在想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呢?南洲,你在想什么?”
谢南洲没应声,夹了筷子鱼肉,放在嘴里慢嚼,是不准备开口了。
谢梓清露出个笑,转眼望向外面。
巨轮般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好像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
他眸光转动,轻叹道:“天气有些太热了,说不准要下雨。”
谢南洲咽下嘴里的鱼肉,盯着他沉静的侧脸,没有作声。
两人离开时,情况又跟上次一样,桌面上的菜除了甜羹都被谢南洲横扫一空。
纵使谢梓清已经见过他如此吃饭,可还是被惊到了,“何苦呢,我看你根本吃不下那么多东西。”
谢南洲恰好站起身,突然脸色微变,抵拳似是要呕,引得谢梓清一阵担忧,“南洲?”
“……我没事。”
谢南洲放下手,眉心微皱,缓着气,语气淡漠,“先生是受人敬仰的举人,有的是人给先生送银子送东西,无需担忧吃喝,所以先生不懂,挨饿的滋味有多难熬,但凡有口吃的,就算是豁出命去—”
“闭嘴!”
骤然一声冷呵,像把刀斩断了谢南洲的话,他转眼看去,就见面前的男子神色复杂,似乎在痛心,可语气又是冷冽的。
谢南洲只当是他不喜别人如此讽刺他,拱手一拜,“南洲失言了。”
谢梓清看着他如此乖顺的模样,不觉好受,反倒更加心痛。
“我是让你不要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你的命很贵重,说这种话是在伤那些珍视你的人的心。”
谁?还有谁能毫无保留地珍视自己?
原先是有的,可惜她早已经死了。
“先生在说谁?”
谢梓清很想说是我,可指尖戳进掌心,发白一时,双唇碰动,吐出的却是,“谢员外……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