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看着偌大的饭桌和孤零零的少爷,心里难受得不行,劝道:“少爷,咱不吃了,回去吧。”
“不,别浪费了。”说着,看了小南一眼,不带命令地轻道:“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我?我不—”
“不可以”三字还没说出口,小南蓦然瞧见了少爷眼里的落寞。
其实他看起来跟从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睫吃饭,规矩得体。
只是长睫在眼下投落的那片阴影,像是盛着悲伤,被斑驳的日光摇碎了,散落在眼下,似极了泪。
小南吞回了婉言拒绝的话,在他对面坐下,执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这家酒楼名贵非常,一道菜就是他半月的例银,可小南食不知味,一心注意着对面吃菜的人。
谢南洲就这么沉默着没有再开口,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与小南一起将桌上的菜都吃进了肚子里。
放下筷子时,他已难受得不行,捂着嘴,像是下一刻就要呕出来。
“少爷。”小南担忧地扶住他,谢南洲缓了口气,直起身后突然道:“小南,你说这天下谁的权力最大?”
“这……应该是圣上吧。”说到这二字,小南的语气都在不觉间带了些敬畏。
“那在他之下呢?”
他这一问可把小南给难住了,揪着眉头想了半天,憋出来句,“听说圣上都听内阁的,所以应该是他们吧?”
谢南洲并没有回答,敛着眉,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唇角才扯出个笑不是笑的弧度,“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早知如此,何必浪费那些时间。”
快被饿死的时候,他望见威风凛凛的武将。
心里在想:等成为那样的人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自己了。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
只有入朝为官,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能让自己不再被人轻视侮辱,才能保护想要护佑之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救先生的门路都找不到。
但已经晚了,他悔悟得实在太晚了。
衙门很快给了宣判,金顺昌诸罪皆查为实,但因其拒不认罪,不日将押解回顺天交于刑部定夺。
而与他出谋划策,勾结营私的解孝廉被判了三日后的斩立决。
衙门告示被张贴出来的时候,谢南洲正站在众人之间,只觉眼前一昏,仿佛天地在交错旋转,整片天都坍塌下来,压在他身上。
他的先生、老师,就这么无端端被判了有罪,只因为他挽救了景和。
谢南洲浑浑噩噩地推开众人,走在街上,一阵目眩,多日来的努力变成了笑话,身边人望来的目光似乎都暗藏讥讽。
好像在说:“你以为你是谁,真的能通天入地,从衙门里救出人来!”
“不过是个假少爷,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出了谢府你什么都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先生去死!”
嘲讽声挤入耳中,抽长拉伸,声调尖啸,最后被癫狂的大笑声取代,鬼哭般地钻挤大脑。
谢南洲眼前逐渐变得血红,“铮”一声,脑袋里始终绷着的弦突然断了,双腿顿软,身体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有人惊呼着,“少爷!”
之后谢南洲彻底失去意识,陷入了无穷尽的黑暗中。
再睁开眼,白光忽闪。
这一次,他竟然见到了那本以为永不会再见的人。
回到了熟悉的村院中,一袭粉衣的女子站在院子里,背对着人。
谢南洲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无比熟悉。
她拿了把扫帚,正在清扫院里的积雪。
谢南洲走近,嗓子紧得发痛,“姑、姑姑……”
女人闻声回眸,眼中诧然一瞬,很快又转为笑,“小米回来了,快来,让姑姑抱抱。”
谢南洲腿脚僵硬地挪过去,到她跟前,被她张开双臂揽入怀中,听见她心疼地说:“身上好冷。”手掌在脑后轻抚,温柔又温暖。
“姑姑。”谢南洲声线不稳,已经哽咽,把脑袋扎进她的怀中,手指禁攥,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我以为、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才不肯来见我……”
这是他一直想说的话,可是始终没有机会,因为姑姑从来没有入过梦,不想这一次却梦见了。
“说的什么胡话?姑姑怎么会讨厌你。”耳畔的话音和婉,一如甜甜的梦,让人不忍从中苏醒。
“姑姑最喜欢小米了,特别特别喜欢。”
谢南洲已经哭湿了脸,仿佛回到孩童时,还是被姑姑呵护在掌心的孩子,紧张地乞求说:“那姑姑能不离开我吗?”
“我想做姑姑的孩子。”语气极尽渴望,“姑姑不是喜欢‘谢’这个姓氏吗?我已经改了名字,现在叫谢南洲。我会很听话的,只要姑姑不离开我,姑姑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努力变成那样,我只求、只求姑姑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