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片空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没有利爪,没有尖牙,也没有夺命的陷阱。但在这里,她平日里所有常识和规则,都变得一文不值。
她回想着踏上这条路后发生的一切。
悬浮在路面上的移动方式;明明周围什么都没有,听觉却让她体验了一次从海边漫步,到沉入海底的全过程;视觉和听觉,感官的完全割裂。
还有那个明明在前进,却永远无法缩短距离的目标,以及觉得自己即将不存在的疏离感。
回想起来刚刚的前进过程,才意识到有件事让她冷汗直冒,当她发现那个黑点,专注地前进直到刚刚自己停下,整个过程自己甚至都没有进行过呼吸!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伊利丝的胸腔才重新开始起伏,呼吸又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
她快速的喘了几口气,又试着扭了扭身体,再次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状况,明明自己已经行动了有一段时间,还一度没有呼吸过,但此刻,她一点也不累,心跳平稳,肌肉也没有丝毫疲惫感,仿佛之前所有的“前进”都没有产生任何能量消耗。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把常规世界的所有规则都彻底解构,碾碎,然后抛弃了。
再次看向面前,实际上,她现在离那个黑色的终点已经很近了,近到足以看清那些管网表面细节。但剩下的这段距离,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抵达。
“没法继续往前了......”
她放弃了继续前进的念头,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个由无数黑色管网盘绕成的终点,打算在离开前尽可能获得更多信息。
也许伊利丝的一路辛劳打动了这里的某些存在?
当伊利丝正数着心跳,仔细观察时,透过那些搏动的褶皱缝隙,暗淡的金光,再次闪烁了一下,这次足够近。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
那确实是金色的光,细长,不止一条,微弱,却真实存在。
格里夫所猜测的,安看到的是对的,这些黑色管网后方有着另一个空间。
这让她那颗因无序而悬浮的心,稍稍落下了些。
“事不宜迟,赶紧返回岔口汇报结果吧,金色....剩下的那条金色的路,一定和后面的空间有关。”
伊利丝不再停留,转身向入口走去,这一次,一切又是如此的顺利。
时间回到伊利丝刚刚进入黑色道路时,格里夫这一侧。
“小家伙?安?”
格里夫看到安的身体有些摇晃,就没有松开扶住她的手。
“你怎么了?”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安平齐,五官尽力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格里夫的声音,让安那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短暂的着落点。突然失明的恐惧不断的滋生,缠绕着她。
“格里夫叔叔,在叫我...可该怎么说?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可……可这是真的吗?也许只是暂时的呢?过一会儿就好了。如果现在说了,大家一定会很担心的,大家已经够累的了,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个新念头,像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树,短暂的盖过恐惧占据了她的思绪。
“安?”格里夫见她不说话,又凑近了些,他摘下一只手套,扶着安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你是不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拇指粗糙而温暖,轻轻地摩挲着安的脸颊。
“……没...没事。”安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在叫。
“但刚刚,你的眼睛好像有点……”格里夫的眉头紧锁,他仔细地端详着安那只失去光泽的右眼。
听到这,安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像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连忙低下了头摇了摇,用她那几撮快要结成块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正常的。”她的声音因为心虚而有些发颤,“那个……那个奇怪的‘看见’能力,每次出现后都会这样……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格里夫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他转头,用眼神询问亚敏。
亚敏也皱着眉,缓步走了过来。她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安自己都这么说,格里夫也没法再追问什么。他
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安的头发。
“你这小家伙……”他能感觉到安是在担心自己添麻烦,
“别多想。你一直在帮助大家,你帮大家看着装备,帮亚敏背包,我可都看见了,真的。所以,如果有什么问题,也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得相互帮助,知道吗?”
但格里夫安慰的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中了安内心此刻最脆弱的地方。
她不想哭,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她怕一开口,哭声就会泄露出来。
“……嗯。”
她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个含糊的音,胡乱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像逃跑一样,向左转朝着角落里走去,远离所有人的视线。
格里夫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这孩子有点不对劲,或许是因为在这里遇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这样更加常规的可能性反而并没有在格里夫的思考中出现。
安独自一人,躺在入口的一处凹陷里,抬起手向上伸着。
黑暗中,右眼里空洞的灰色变得更加清晰。
“还没有好....我是不是...以后也看不见了?...”
小小的心里那些一直压抑的念头,伴着灰色,又再次出现。
她失去了好几次家。
第一次,是大橡树村的黑雨。第二次,是霜落村的惨剧。天灾,人祸,都是是她无法抵抗的东西。
卡琳姐姐的队伍,是她的又一个家。
她知道现在这个地方有多危险。
少了一只眼睛,走路会撞到东西,拿东西会拿不准,更重要的是,会看不见从右边来的危险。
她会拖慢大家的速度,会成为需要被时刻照顾的那个人。
在这个连格里夫叔叔都需要拼尽全力,连亚敏姐姐都差点死掉的地方,带着她,和一块压在所有人背上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分钟前,格里夫叔叔在得知安看到的内容并结合伊利丝的情报,获得希望时稍稍舒展的眉头,还有其他人短暂的放松表情,那是希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家脸上了。
如果自己这个刚刚给出希望的人,又马上给出一个打击大家的消息,会怎么样?安不敢想。
安将举起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消极的想法像雨后的孢子一样,越来越多。
大家会把她当累赘吗?
不,不会的。队伍里的大家绝对不会。
可正因为他们不会,安才更害怕,比死掉还可怕。
她想起了爸爸。
爸爸以前在篝火旁,给她讲过一个关于驼马的故事。他说,再强壮的驼马,身上背的东西太多,也会累得走不动。而压倒它的,往往不是那些已经在背上的货物,而是不知哪里吹来的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安那时候不懂,还笑着问爸爸,稻草那么轻,怎么会压倒那么强壮的驼马呢?
爸爸只是摸着她的头,没回答。
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新芽总有自己的路。
爸爸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可爸爸,你没告诉安,如果新芽只剩下半片叶子,该怎么办呢?”
安就这样,在混乱的思绪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