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参
睁开眼。
风声渐歇,身边空广,是宁静的雪夜,大雪纷纷地落。
斐守岁站在这样突然而来的夜晚里,呆然看着面前漆黑树林。
树声唆唆,在浓油赤酱中搅动所剩无几的风流,像是很冷的样子,至少是冷的色调,斐守岁浸泡其中,下意识紧去衣袍。
哪里……
这梦除了纯白,便剩下昏黑。
老妖怪揉了一把碎发,手垂下,摸索着想要在黑中观察出什么异样,指尖触到一样物件。
是袖子里头,一张泛黄的纸。
拿出略一眼,上头写了一行字:我之所及已尽,斐兄努力。
还留下一个极其潦草的笑脸。
顾扁舟……
斐守岁拧拧眉心,他身处何地尚且不知,又怎去“努力”二字,方才言什么神仙君子,究竟是仙人所为还是妖怪所为,他也是摸不清楚。
说是救人,又去救谁,这一路而来,他又救过什么。
老妖怪心中困惑结成了团,解也解不开,愈发无力。
夜色悄无声息地浓重。
他又不得不去面对,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慌忙无措地与未知挤在一块。
“唉……”
轻叹声响在耳侧,还在沉思中的斐守岁一愣,一层鸡皮疙瘩冒出来,这可不是他的叹息,莫不是他要救之人?
……百衣园老妪?
老妖怪眼下没有后退之路,便不得不擡眼去寻。
又听到一声哀怨,重重地打在夜幕的虚无里。
“老头子,你这样是寻不到的……”
老头子?
有两人?
斐守岁环顾四周,隐约能在层层树丛后看到一只幽幽的灯笼。
“我寻不到也得寻,天气愈来愈冷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声音急躁,是在赶人。
“不,我得陪着你,不然你倒下了,咳咳咳……”
“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吧,上月跌伤还没好,十日前又染了咳喘,这会子不听劝出来做什么!”
“还不是只有我知道人参怎么挖,你难道想一夜之间翻完山头,寻一个藏在地底的东西!再说了,我们都是为的觉儿,只要他愿意回头,我们两个拼了老命,也是要找到的。”
人参……
大雪穿透斐守岁的身躯,落在树根上。
“你还说那个不孝子!要不是为的他,你的病也不至于一拖再拖。家中银钱全被他偷光花在了戏园里,你又不是不知道!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老头深吸一口气,“深冬腊月要什么人参!”
此话一出,斐守岁很难不联想到柳家老伯。
今早老鼈拉马车时,老妖怪就看到他手指甲里的泥土,挖人参,又何须半夜来。
觉儿……
莫不是柳觉,适才疯疯癫癫的男子。
便听:“觉儿都说了,只要有人参,他就不再去百衣园,这样不是好事吗?”
“我看他是唬人的话,前个儿一听说戏团子不收钱,今夜里头就去门口蹲着了,哪像是说不去就不去的!老头子我也是搞不明白,一个木偶团团有什么新奇之处!”说着,有土块翻动之声。
在灯笼微亮中,两位老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斐守岁没有上前,见盈盈白雪上的人影,就知挖者为何,提灯人又是谁。
一个脊背佝偻的,手中拎着灯笼,旁边那个哼哧哼哧呼着热气,时不时用手背擦汗。
听细微之间,一根小小参骨扎入土层,好似是打到了什么,老鼈惊呼。
“哎哟!这是断了?”
“好不容易寻到的,你还给……”老妪的手举起,又在空中放下,“罢了罢了,后山的人参我都知道,换一处寻便好。”
听此言,老鼈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敲着腰:“我看啊,人参就是觉儿的话术。”
“知道是骗人的,你不还是一听到就出了门,我拦都拦不住!”
“那万一是真的……”
“好了,”老妪的手伸出,“天冷,再去一处就不去了。”
斐守岁看着相互搀扶的两个白头发走出树底。果不其然,乃老鼈是也,至于另外一个老妇人,他不认识。
那一张印在火光里的老脸,布满了皱纹,天明明很冷,他们黝黑的脸庞却好似冻不住一般,走过斐守岁身旁。
老妪哆嗦着说一句:“我们啊,也是活得久了,才有他一个娃娃,先前的不是夭折就是下落不明,为的觉儿,就算是死咯,也足惜!”
“呸呸呸!”
老鼈声音还是那般不好听,“说什么丧气话,你可不许死,死了我怎么办,每天抱着你的坟头喝酒买醉?”
“你还喝酒呢,滴酒不沾的人……”
步履蹒跚,却未有停下。
老妖怪回首。
“要是觉儿喜欢,我们又何尝不能同意,可他偏偏不开口……”
喜欢?
柳觉喜听戏,去与不去何至于要家中老母同意?想起那会子柳觉的异常,老妖怪联想到“女子”一词,难不成真是说中了,是一出恼羞成怒?
斐守岁正沉下心一字一句咀嚼着老者之言,突然一声巨响穿透黑夜,刺破了他的耳识。他猛地捂住双耳试图抵制梦境的干扰,可那声儿是横冲直撞,丝毫不怜惜。
闷哼一声,响声刺入心识,卷起斐守岁心中波涛。
到底是神仙的手笔,他一个树妖实在是难以承受。
忍了好一会儿,声响才慢慢地变小,空中弥留着回音,好似在雪地中拖拽什么。
斐守岁为得真相,强忍耳中剧疼,朝声音走去,一不小心在雪地里绊了一跤,心中骂道:“一惊一乍……”
靠得近了,耳鸣声被重物撞击声取代,划破与割裂呲啦啦的,很不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