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深黑的夜色不减,又失了老妪手中灯笼,斐守岁实在是看不清前方为何物,他想了下,一不做二不休,试图幻出妖身的瞳。
单手掐诀,不奢求破了梦境,哪怕是一只眼也好,却叫他成功了。妖身灰白的眸子轻而易举地出现,视线变宽,连雪都闪着光。
斐守岁哭笑不得,究竟是何方大神,费尽心思让他救人。
便在大雪之中,打量声音源头,也就是老鼈挖人参之处。
望见一个眼熟的破烂。
老妖怪皱眉,扶着身旁松柏,那人好像是柳觉……
身量看上去很是相似,衣裳也是一样破旧,除却这些,唯独有差的是步伐。
在百衣园里,柳觉走起路来一重一轻,而眼下山中大雪,他却步履稳健似是走石阶一样简单,就连头也是不晃,视线笔直,宛如前面有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勾着他垂涎欲滴。
奇怪。
老妖怪心想。
耳边还是有那重物闷顿声,四处去寻,当是在这边,在柳觉身边。
视线从柳觉蓬乱的头下移,看到衣衫褴褛,明是冬日了还能见到赤.裸手臂,指节通红。指节之中缠着东西,黑乎乎的皱成一团,是……
是头发?
偶有白丝,还缠着衣料。
为看得清楚,斐守岁绕过松柏,小心迈开步子,踩实积雪。
在一顿一顿的敲击声里,老妖怪渐渐靠近柳觉。
柳觉没有察觉丝毫,只是直直往前走,像一个被人捆了关节的人偶,要他做什么也就不回头地去做了。
咯噔——
斐守岁还未看到重物,那物件就从柳觉的手中脱离,滚落一旁雪地,重重地砸在树根上,抖擞满树大雪。
离得近了,就算东西被雪遮掩大半,也埋不住原貌。
那哪里是什么物件,竟是老鼈!
老鼈口鼻大开,已经干涸结痂的血沾满了双颊,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占据一半的眼眶。
斐守岁的心怔了下,他并不害怕,但这算了什么,儿子拖着父亲的尸躯?还是说他来晚了,救人不成,要改行破案?
看着柳觉一卡一卡地回头,在漫天雪花里,他盯着四肢扭曲的老鼈。
这么冷的天,老鼈就算是刚死没多久,怕也早凉透了。观老鼈苍老的脸,死了还是生前那般暗。
斐守岁站在树旁,背手不语。
渡化也好,不渡也罢,梦中的人……
是柳觉走来,穿透斐守岁的身躯。
一个深黑的青年,斐守岁感知到恨意、冷还有在颤抖的魂灵。
手抽出腰间纸扇,看柳觉蹲下.身拉起了老鼈。
“爹……”柳觉说,“爹啊……”
老鼈还是那表情,早是不能回应了,死了的人能让他们回应什么。
“娘亲呢……”
老妪?
百衣园唤儿的定是她。
斐守岁的心跳开始加快,若神仙让他救的是老妪?
柳觉又说:“娘亲她在等你了……”
什么?
“娘亲躺在地上,等着你了,你快走啊,为什么不走了……”
睁大眼,柳觉只拉住了老鼈的手腕,拖拽着就当是万般辛苦,咬牙切齿地继续前行。
咚。
咚咚。
斐守岁见老鼈侧转身躯,头撞在柳觉踩实的脚印里,撞击深冬坚硬的黑土地。
一声两声,响的是老者头颅。
土地没有温度,茫茫大雪,看不清天也捉摸不透脚下,老鼈僵到长起尸斑的脸,卡住了声嗓,生生吞鱼刺眼泪。
声响一重又一重,柳觉还是头也不回,或许只有他的手拉不动老鼈时,他才会喃喃自语。
老妖怪咽下这一幕风雪,跟在柳觉后头。
老鼈的目光涣散,却总是看着什么。
斐守岁捏紧衣袖,他虽不冷,但这样的画面,他止不住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妪呢?
她是不是早躺在坟旁,也是血模糊了脸颊,一副骇死过去。
老鼈又是见到了什么,才这般……这般的死不瞑目。
还好斐守岁见过很多的死,不至胆战心惊。那些死的,有跳崖,有溺亡,还有大火焚身,他见了太多惨样,也让老鼈看上去都不怎么骇目。
只是死了,生前可有折磨?
斐守岁快了几步,他与老鼈同行。
老鼈说不出话,吐不了冤屈,仅仅用那双老实忠厚的眼睛看着斐守岁。
看啊看啊,夜半三更,黑灯瞎火,好像是能让血腥浸污了天地之间纯白的雪。
斐守岁拿出画笔,瞥了眼,当是心中寻问天神:“是您让小妖救人,但小妖赶到时人已去,小妖没有通天本领去阴司地狱寻人……”
咽了咽。
“小妖只好在您的术法下班门弄斧,救一救老人家,叫他下辈子……”下辈子什么呢?
斐守岁何曾想过,他的点魂到头来成了救人的术法。
画笔试探般动了下,墨水在笔端汇聚。
狂风开始乱奏,搅乱了斐守岁半束长发,于冷然之间撩了槐树的枝条。
叹道,没有异常,心脏也不抽痛,斐守岁虚冒冷汗。
正要施法,他身边有一物件在亮。
脚步骤停,眼前的柳觉带着老鼈不停地走,斐守岁却被肩上那只玉镯手吓得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