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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进尺(1 / 2)

第199章 进尺

此话落。

斐守岁的心不再抽痛。

而那只巨手离开了监牢。

寂静,只有巨石水流,只有青苔悄生。镇妖塔的所有灌入斐守岁的耳中,妖怪的低语,那些诅咒似的话在啃噬斐守岁。

斐守岁与身躯一块松懈了心,百无聊赖地听着妖邪的千言万语。

看来他暂时没了危险。

小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

去看陆观道,陆观道却还被梦境困扰,眉头皱成一团解不开的黑线。

倒是可怜。

身躯伸出另一只手,去划开湿透的碎发。

有些发烫的额头,黏糊糊的汗。

身躯只道:顺从不就好了,顺从的话,就不会被威胁。你看看我,顺了天意,顺了神心,不用受苦……

心里想着想着,身躯突然嗤笑一声。

斐守岁看穿了身躯的自嘲,和自嘲之后的无可奈何。

身躯轻声,冲着陆观道言:“反抗的滋味,好受吗?”

仿佛是听到了话。

陆观道梦中回:“终有一死,至少痛快……”

“痛快?”

“我不会后悔的,永远不会……忤逆?我没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笑了……?

“您不是在欣慰我的反抗吗?”陆观道质问着,“这就是您想要的,用别人的血,用别人的骨,铸造一个……”

怎么听不清了?

身躯也闭上眼,只有斐守岁在着急。

铸造了什么?

神要……难不成说的是陆观道?又是什么与陆观道有关?

倏地。

斐守岁想到一词。

异香。

那夸张的香味,连怨气都避之不及。

而此刻,陆观道的一句话,给了斐守岁解释。

那句话从荒原的部落而来,从溅满鲜血的黄土而来,说道:“铸造一个既文明又野蛮的国度,但……”

但?

“但您忘了,人的贪欲,还有他们的善良。”

言毕。

斐守岁的视线只有黑暗。

黑暗占据了本就逼仄的小屋,斐守岁没有考量自己身在何处,他咀嚼着陆观道最后说的话。

什么叫铸造国度,贪欲与良善又何时可以混为一谈?

陆观道究竟在说什么?

几乎是同时,就在斐守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有一道光破开了黑暗。

光亮刺眼,斐守岁下意识眯着眼去看光的尽头,看到的一瞬,他哑了声音。

所见黑暗之外是极近赤红的晚霞。

那透红的落日被钉在了天边,炙烤着寒冷干瘪的荒草。晚霞余晖,余晖落尽了血腥大地。大地之上到处都是尸体、秃鹫与垂挂的旗帜。

而那些停着的旗帜,斐守岁知道,是古老部落的象征。

至于那唯一一个站在尸首之中,影子拖得很长很长的人。

斐守岁也认得。

那人高高个子,一头黑发挂在腰间,依稀见他怀里抱了一个魂灵。

斐守岁沉默。

正在此时,斐守岁听到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从远处跑来,口内一齐喊着:“怪物!就是这个怪物杀了我的丈夫!”

“大家快看啊,就是这个怪物!”

“是他,他是怪物!”

“我们要讨伐他!”

“讨伐他,为我们的丈夫讨一个公道!”

那人听着声音,转过了头。

斐守岁所见是鲜血,是血污,一看便知此人不擅武器,不然怎会让血溅满了视线。

可视线里,是一对浓绿的丹凤眼。

眼睛浑浊,看不清眼底的光亮。

斐守岁无比熟悉那双眼眸,他曾与之对视,他曾透过浓绿望到那人心底的色彩。

但,这儿,斐守岁只能感受到陌生。

只听那人说了句:“哦,你们要拿怪物的皮,去做大鼓吗?”

进攻的声音刹得停止,那黑压压的人群被吓得不敢靠近。

“你们……”那人抱紧了怀中的灵魂,“你们真是该死。”

一字煞尾。

有一双大手从斐守岁身后,捂住了斐守岁的双眼。

斐守岁还没来及反抗,就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叫声却很短,叫了一下,人头落地似的,停了呐喊。

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斐守岁咽了咽,他也猜到双手的主人是谁。

“陆……”

“嘘,”黑暗爬上斐守岁的肩膀,“安静些。”

“……”

又听。

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借了东风开始灼烧旗帜与尸骨。噼里啪啦的火光,好似发光的不是尸首,而是一根根又高又窄的瘦烛。

想到这些,想到火海里的尸躯,斐守岁控制不住地想往后退,黑暗却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在他耳边低语:“不要怕,我在。”

“……我不怕。”

“你不怕?”黑暗好似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你……”

斐守岁抢先一步:“你的曾经,是这般的吗?”

这回轮到陆观道沉默。

陆观道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斐守岁又问:“那个魂魄,是我?”

默然。

“对不起。”

对不起?

斐守岁感知着陆观道松开了手,他抓着机会立马转身。

回过头,他想看看陆观道的样子,却目见一片浑黑。

没见到人。

斐守岁压抑着内心的恐慌,大声唤道:“陆观道!”

停了下。

又言:“我们如若不能赤诚相待,那算什么……”

心中话突然卡在了斐守岁的喉间。

千百年来,一直含蓄,一直内敛的斐守岁,他一咬牙,头也没回地加大了声音。

“那算什么……”

但陆观道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只粗糙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托住了斐守岁的脸颊。

斐守岁微微睁大眼,他看到他熟悉的面容,还有垂怜似的浓绿。

那一抹比昏暗还要深沉的绿,吻住了他的唇瓣。

身躯还在黑水里,只有那头颅,那一温热的手,连接了彼此。

斐守岁不敢置信,也没有远离。

这算什么?

这是同辉宝鉴的幻术?

“不是,”有人用术法回答了斐守岁的话,“我是陆澹。”

斐守岁想要挣脱,却被手拥入了黑水。黑水比锁链更加让人无处遁逃,几乎没留空隙地包裹了斐守岁。

光亮在黑暗尽头慢慢消失,斐守岁也在慢慢地沉入黑夜。

“对不起……”

又对不起什么?

斐守岁在黑水中,并未有窒息之感,但他不知缘由地有些恼怒。

陆观道便回他:“让你经历了这些。”

“……”

斐守岁眨眨眼,他看到陆观道沉着脸,离开了他的唇。

“你……”斐守岁。

“……你打我吧。”

“?”

斐守岁还没说话,那双浓绿的丹凤眼就垒起了泪花。

“要是那时候……”

那时候?

斐守岁抿唇,猜到了陆观道欲言又止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

这回,俯身上前的老妖怪没有等待话语。

而陆观道睁大眼,他看到斐守岁回以他一个,填满欲壑的机会。

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复又让他侵入唇齿。

陆观道的泪水在黑夜里飘荡,他有些不甘心。

于是。

另一只手,从黑暗中生长,与斐守岁十指相扣。

“对不住……我……”传音。

“……”

“让你受苦了。”

斐守岁被亲得有些无法喘息,于是干脆传音骂道:“吻我的时候不要分心。”

“是……”

须臾。

依依不舍地脱离。

陆观道已经全然出现在黑暗里。

斐守岁有些腿软,他将力气倾倒在陆观道身上。

两人看了眼彼此。

“你。”

“你……”

陆观道立马闭上嘴。

斐守岁:“我没有想起所有。”

“嗯……”陆观道渐渐蔫巴地垂下头。

“但是我,”斐守岁凑到陆观道身侧,于陆观道耳边细说,“不后悔人间相遇。”

“……好。”

不后悔吗?

斐守岁问了声自己,他看到陆观道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还有一切昏暗的幻术。

“这不是宝鉴的手笔吧,”斐守岁眯了眯眼,“你做了什么?”

“……我。”

见陆观道目移去一边,斐守岁便知道又是一句难言之隐。

静了些许。

陆观道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孟章神君他……他阻止我上天庭。”

“所以你?”原来时间又过去这么久。

“所以我学了你的幻术,想来见你。”

“那,”斐守岁侧过脑袋,指着黑暗尽头的荒诞,“那也是你的手笔?”

陆观道摇头。

“是宝鉴。”

“哦?”

斐守岁起了调侃之心,他凑上前,凑到陆观道耳边,“你这是可怜我,不愿让我看那一幕幕的……”

又是一幕幕什么。

斐守岁断了话。

陆观道接下:“是。”

“……”

陆观道扭过头,与斐守岁对视:“宝鉴的感知与你相连,我不想你受扒皮……”

也是沉默。

斐守岁垂了眼帘:“我都说,我是极幸运的。”

“可是。”

“可是什么?”目见陆观道赤诚的双眼,斐守岁心中的海浪早歇了,“你还不愿意直言吗?”

手还牵着。

没有分离。

斐守岁微微仰起头,去看陆观道,仿佛要在此刻将彼此看得清楚,看到赤.裸了身躯,看到热泪了肌肤。

陆观道咽了咽:“可是那些痛苦都是存在的,无法抹去。就算斗转星移,都曾经在你的身上烙下过痕迹。要是再让你经历一回,我……我舍不得。”

“你……”

斐守岁伸出手,他的手还未摸到陆观道的脸颊,陆观道就迎合上去。

一行不值钱的眼泪,瞬间湿透了斐守岁的手心。

“哭什么。”

“我……”

陆观道抓住斐守岁的那只手,那只有着温度,不是冰冷的手,“是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嗯。”

“我能……”

陆观道煞了话,斐守岁已经抱住了他。

倾听彼此的心跳。

斐守岁言:“不准上天庭。”

“……”

斐守岁:“听话。”

“……不听。”

斐守岁募地擡起头:“再说一遍?”

陆观道犟一句:“不听。”

“……好,”斐守岁松开手,“反正解大人不会让你上天庭的。”

“解大人很支持。”

“?”

“是孟章大人不首肯。”

“倒还有个理智的。”

“但是大人说。”

斐守岁皱眉。

陆观道笑道:“这次幻术成功,他就准允。”

“……?”

斐守岁眨眨眼,他没想到那孟章神君也是个不计后果的。

不过眼下的幻术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老妖怪略了一眼浑黑,还有耳边喧闹不停的大火,他道:“既如此,你又想如何做?闯了天庭的后果,你……你们三人可有计算过得失?”

“你怎知……”

斐守岁那副无奈的表情,让陆观道煞了问题,“我们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忧。”

“办法?”斐守岁腿不软了,他松开手,“你不打算与我说清吗?”

“我……”

斐守岁轻笑一声:“既打算‘沆瀣一气’,就好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沆瀣一气’?”

“嗯。”斐守岁颔首。

“谢伯茶那厮也说过此话。”

“哦?”斐守岁干脆提袍,很是随意地坐在浑黑上,仰首问陆观道,“他说了什么?”

陆观道跟着盘腿坐下。

“他说‘不告知斐兄也无妨,我们做我们的谋算,没必要让斐兄担忧’。”

“……”是谢义山能说出口的蠢话。

“他还说了,‘要是让斐兄知道我们的事,只怕他劳心劳力,在宝鉴里头分心出事’。”

“嗯。”

“所以,”陆观道咽了咽,“我不能说。”

斐守岁却没有答话。

陆观道见斐守岁正凝望他,默默移开了视线。

“啧。”斐守岁不爽。

陆观道听到,又秉着气立马转回目光。

斐守岁这才松了眉眼,吐出一句:“那么孟章大人,他可有说什么?”

“他?”陆观道仔细去想,“只是说不肯,但是……”

“但?”

“他没有逐客。”

“仅是如此?”

“是,”陆观道点点头,“神君大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在那之后,我与谢伯茶江幸两人就没有遇到过他。”

斐守岁沉思片刻,又问:“那你怎知他叫你使用幻术?”

“这是……”

陆观道要答话,却见斐守岁的眸子。那双眸子正注视着他,毫不偏移。

他咽了下,声音不由得缩小:“其实是解大人的主意,是她说我没有懂神君大人的意思,才来点醒我。”

“意思?”

斐守岁挪了挪身子,挪到陆观道身侧,歪歪头,“你将她的原话复述与我。”

“……好。”

可陆观道还在看斐守岁的眼睛。

斐守岁注意到人儿的心不在焉,便强调:“不必一模一样,大致意思即可。”

“嗯,我知道……”

陆观道比斐守岁稍稍高些,所以他的角度能见着斐守岁微开的衣襟。

以及皙白的脖颈。

听不进去。

斐守岁在说什么?

陆观道不自知地扫过一眼。

不清楚。

斐守岁:“……”

陆观道:“……”

那唇不动了,陆观道才略意识过来,正欲开口。

斐守岁说道:“陆澹,你不想说吗?”

那声儿带了点生气,陆观道听出来了。

“不是不是,是我分神了,才……”

“分神?”斐守岁凑上前,手背轻覆陆观道额头,“你也不是初次用幻术……”

陆观道口内呼出的热气,拍打在斐守岁的手腕上。

斐守岁一愣。

陆观道呆呆地不敢动:“我没得热病。”

“……嗯,我知道,”斐守岁料到了缘由,便靠得更近,“陆澹。”

说话时,斐守岁用手圈住了陆观道的手掌。

那手纠缠,犹如雪夜冷灯下两人的长发。

斐守岁说得很慢,也就让陆观道焦心地听。

“你心中想的事,”故意顿了顿,斐守岁低下头,反手扣牢陆观道的手心,“并非不成,但……”

调侃之话未完,陆观道的手心就冒了细汗。

斐守岁很是恰当地省了话头,仰起头:“但还是要先与我说清楚,解君解大人的话。”

“……”

陆观道可怜兮兮地看向斐守岁。

斐守岁一凝眉。

陆观道:“我说!”

“嗯,我听着。”

于是。

陆观道默默侧过身子,说道:“解大人与我解释了神君之言,说那……那神君并非不让我去天庭。”

“哦?”

“是去天庭得要有个借口。”

“可曾想到?”

陆观道抿唇。

斐守岁知晓,这或许就是谢义山口中的不可言。

不可言……

老妖怪想起谢伯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真不知道一个半门道士能有什么好法子来救人。

不,他不需要救。

他能自救。

斐守岁深吸一口气:“也罢,我不问了。”

“当真!”

看到陆观道突然发光的眼睛,斐守岁笑道:“骗你作甚,只是……”

“只是?”

陆观道拉住斐守岁的衣角。

却长久没有听到斐守岁的话,他不得不再问:“只是什么?”

“……”斐守岁。

问的时候陆观道又下意识去看斐守岁,他眼中的斐守岁含笑了眉眼,还有闭上的唇。他便知自己又被牵着鼻子走,还心甘情愿。

“唉……”陆观道耷拉了不存在的耳朵,“你寻我开心。”

“是。”

“是?”陆观道睁大眼。

“你不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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