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道又说:“您该去看看,看一看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大地。您该去看一眼,您深爱……不,您创造的小泥人们。”
此话耳熟,好似是在不久前镇妖塔里听闻。
是小陆观道昏迷时说的话。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斐守岁也有印象。
“我没想到你会背着我偷跑去人间,你不怕死吗?”神。
陆观道擡起头:“终有一死,至少痛快。”
“不后悔?”
“不,”陆观道笃定的目光,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选择,这是您教我的。”
“我教你的?真是忤逆。”
陆观道听罢:“忤逆?我没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沙画里,那个阴云密布的神,确实有了笑意。
但神说:“我让你反抗命运,并非反抗我。”
“呵!好一个反抗命运。我的命,还有槐树的命不都是您安排的?您不是在欣慰我和他的反抗吗?”陆观道质问着,“您想要的,您该最清楚才对。”
“我想要什么?”
“您想要……”
陆观道顿了下声音,继续道,“用别人的血,用别人的骨,铸造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
“……”神。
“但是您太久没去看看了,”陆观道的喉间有了怒音,“您不知晓人间的样子,您派去的花儿都枯萎了!”
花儿?
莫不是……
神皱了眉。
陆观道想要接着说下去,神却施法用黄土堵住了他的喉。
神说:“我可以下去看看,但槐树与你都要受到惩罚。”
陆观道瞪大眼。
“我还可以多捏些泥人,好的坏的,我都可以捏,”神眯了眯眼,“但无论如何,惩罚仍在。”
说完。
陆观道呕出了黄土,有些慌张地问神:“您说的惩罚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神冷笑道,“就从你挥刀杀人的地方来,那一整个部落,就是你的惩罚。”
“那、那他呢?”
神眯了眯眼:“他算得上罪魁,也要受罚。”
语气冰冷,与方才的神截然相反。
陆观道听到此言,一下子绝望,泄力般坐在地上,他那双墨绿的眼眸透过了沙画刺入斐守岁心识。
好痛。
真神却言:“那时候的我啊……”
嗯?
“吃了脏东西。”
“脏……?”
忽然。
沙画的力量拧在一起,好似是一只大手捏住了脆弱的布料,而布料中心就是陆观道所在的位置。
陆观道被挤压着,他的五识逐渐看不清,却猛地全跪。
说了句:“您!劳请您只罚我一人,屠杀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无关!他还有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神不回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陆观道。
陆观道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就好似斐守岁是他眼泪的开关,一旦碰到,就会酸涩鼻尖。
他说:“娘亲,娘亲……我错了,娘亲……我求求您,放过他,求求您……”
神:“……哼。”
“放过他吧,求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
“什么都愿意做?”神忽然笑道。
陆观道立马仰头回应:“您……”
神言:“你不用担忧,那群人扒皮敲骨的惩罚我会降临,当然你的也不会落下。”
“还有槐树,他呢?”
“呵,刚才不是很硬气,还顶撞我?”神周身的黑云散去不少。
同时,斐守岁也注意到神臂膀上大量暗沉的黑斑。
那是什么?
仿佛能听到心声。
真身于斐守岁身侧,颇有歉意:“其实我早早下了凡,只是分身被毁,有人用我分身的躯壳做成了傀儡。”
傀儡?!
斐守岁转过头,惊讶在灰白眸子里格外明显。
那高高的神歉道:“对不住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燕斋花?”
神颔首:“薛家的那个傀儡,就是用我的分身所做,所以我才叫竹元用赤火烧尽薛宅。”
还有薛谭。
“原来……”原来这就是赤火连傀的原因。
“唉,”神叹息一气,“不过可怜了他。”
“您是说……”
神的视线落在沙画上。
沙画又换了一幕。
棕黄的沙子在转变里变成了暗红色。那般的颜料,好似浸泡了鲜血,又在烈日下干涸成粉末。
斐守岁咽了咽。
就在画的中央,守岁看到被钉在崖壁上的陆观道。
崖壁陡峭,坐落连绵山林。墨黑山峰下,是浑身浴血的陆观道。陆观道就如干尸一般,被嵌在上头,突兀在冷色,步入凛冬的山。
陆观道的手腕与脚踝被玄铁横穿钉死,嘴巴上带了一圈生锈的锁链。链条狠狠地扎入他的皮肉,肉已与束缚结合,生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毛躁,挂到了腰间但因为奄奄一息,发丝就只生到了那里。仿佛长发都在怜悯主人的肉身,不愿再长。
索性是沙画,斐守岁看不清陆观道龟裂的唇瓣,还有发干的脸颊。他只能见到,三两秃鹫飞旋在崖壁上,虎视眈眈他可怜的爱人。
“那是……?”斐守岁哑口无言。
神捏了捏眉心,回他:“是惩罚,我……”
“那惩罚……”
“嗯?”
神用余光看到斐守岁有些发白的脸。
斐守岁不知如何开口,他趁着还能冷静,问了句:“所以,是加上了我的,对吗?”
“……对。”
看到陆观道低垂着头,沙画上的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印在斐守岁的眸子里。
斐守岁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