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七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
程岩伏在盐场衙署的案几前，指尖沾满了黑色的火药粉末。窗外寒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专注地调整着火药配比，时不时在纸上记下几笔。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专注。
“大人！“
王方猛地推开门，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他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手中高举着一封朱漆密封的文书，火漆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程岩抬头，眉头微蹙。王方素来稳重，这般慌张实属罕见。他接过文书，指尖触到王方冰冷的手，那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八百里加急，从长安来的。“王方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极低，“传旨的使者说，要大人即刻启程。“
程岩熟练地挑开火漆，李世民的笔迹力透纸背：“着程岩即刻回京述职，不得延误。“十一个朱砂大字鲜艳如血，落款处的天子印玺还带着未干的墨香。
“突厥使团已至长安。“王方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听说在朝堂上大放厥词，不仅要盐铁专卖之权，还指名要永嘉公主和亲。“
程岩手中的火药配方“啪“地掉在地上。按照李明月曾经透露的历史，突厥使团本该在来年开春才来。这个变故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程岩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盐场外白茫茫的官道。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珠。
“备马。“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即刻启程。“
转身时，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火药配方。那些精确到毫厘的配比数字，那些只有他和李明月才懂的现代化学符号，此刻都显得格外刺眼。
“王方，“程岩快速收拾着图纸，突然顿住，“我不在时，盯紧盐场的进出记录。“他特别加重了语气，“特别是硫磺和硝石的用量，每日都要核对。“
王方郑重点头：“大人放心。“
程岩系好狐裘，手指在腰间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那上面刻着的化学方程式，是他与这个时代唯一的联系。玉佩冰凉，却让他想起李明月温暖的手。
“还有，“临出门前，他回头嘱咐，“若三日内没有我的消息，立即封存所有火药配方。“
太极殿内，十六盏青铜鹤形灯台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程岩踏着殿外未化的积雪匆匆赶来，靴底在汉白玉阶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殿门前的金吾卫见他到来，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
一入殿，扑面而来的暖意中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程岩在殿柱旁站定，悄悄整理着被雪水打湿的衣袍。朝议已进行多时，他抬眼望去，正看见突厥特使阿史那摩站在殿中央，趾高气扬地说着什么。
“我突厥十万铁骑就在边境！“阿史那摩声如洪钟，腰间镶嵌宝石的弯刀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叮当作响，“若大唐不应允我们的要求，休怪我们不客气！“
程岩注意到，这位突厥特使身披貂裘，头戴金狼头饰，说话时目光始终盯着龙椅上的李世民，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他身后两名副使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其中一人甚至对着大唐群臣冷笑。
“陛下！“礼部尚书王珪突然出列，紫色官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臣以为和亲之事未尝不可。永嘉公主年已及笄，若能结两国之好，既可免刀兵之祸，又可...“
“王珪！“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程咬金大步出列，铁甲铿锵作响，满脸虬髯几乎根根竖起：“你放什么狗屁！我大唐公主，岂能嫁给这些蛮夷！“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程岩看见房玄龄眉头紧锁，杜如晦轻轻摇头，而长孙无忌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阿史那摩。魏征更是直接出列，朗声道：“陛下，和亲乃示弱之举，万万不可！“
“程爱卿，你来得正好。“李世民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特使说我们的盐粗如沙，铁软如木，你怎么看？“
程岩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他感觉到阿史那摩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刀子般刺在自己背上。
“回陛下，“程岩拱手行礼，声音清朗，“臣斗胆请特使亲自验证。“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缓步走向阿史那摩。突厥特使警惕地后退半步，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
“特使大人不必紧张，“程岩嘴角微扬，“只是想请您品鉴一下大唐的盐。“
阿史那摩狐疑地接过锦囊，粗鲁地扯开系绳。当雪白的精盐倾泻而出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叹，那些晶莹剔透的颗粒在烛火下折射出璀璨光芒，如同最上等的珍珠。
“这...这不可能！“阿史那摩声音发颤，粗糙的手指捻着盐粒，“突厥最好的青盐也没这般纯净！“
程岩不慌不忙地取下腰间匕首：“至于铁器...“
寒光闪过，阿史那摩腰间的佩刀应声而断，“当啷“一声掉在大殿的金砖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阿史那摩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你！“
“特使大人，“程岩直视对方喷火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您方才说大唐的盐粗如沙，铁软如木。现在，您还这么认为吗？“
一阵北风穿过殿门，吹得烛火摇曳。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程岩看见李世民嘴角微微上扬，而阿史那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得很！“阿史那摩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狠厉，“程大人是吧？我记住你了！“
他转向李世民，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陛下，看来大唐是执意要与我突厥为敌了？“
殿中气氛骤然紧张。程咬金已经按住了刀柄，房玄龄和杜如晦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而王珪则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李世民缓缓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特使远道而来，想必累了。今日就议到这里，三日后朕再给你答复。“
阿史那摩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铁靴踏得金砖咚咚作响。在经过程岩身边时，他压低声音道：“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