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光透过茜纱窗，在永嘉公主府的绣阁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程宁跪坐在青玉簟席上，指尖捏着银针在素绢上穿梭。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鹅黄色襦裙，发间只簪了朵新鲜的玉兰——这是刚从后花园摘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嫂子，你看这样行吗？“她举起绣绷，上面那对戏水鸳鸯已经栩栩如生。雄鸳鸯的冠羽用了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雌鸳鸯的眼睛则缀着南珠，正是李明月前日给她的那些。
李明月放下手中的茶盏，鎏银茶匙在青瓷上轻轻一碰。她今日未施脂粉，素白的指尖抚过绣绷上的鸳鸯：“宁儿的针脚越发精细了。“说着从袖中取出块素帕，“不如试试这个？“
程宁接过素帕，发现帕角已经用银线绣了半句诗：“此情无计可消除“。字迹娟秀中带着锋芒，正是李明月的笔风。
“这是...“
“双面绣的底子。“李明月执起银针，在帕子背面轻轻一点，“从这里起针，让正反面的纹路相映成趣。“
程宁捏着针，忽然发现帕子边缘有个极小的“岩“字，藏在兰草纹路里几乎看不见。她耳尖一热，针尖差点戳到手指：“嫂子是要送给...“
“宁儿想绣什么就绣什么。“李明月抿唇一笑，眼角漾起温柔的细纹。她起身走到琴案前，指尖拂过焦尾琴的丝弦，“今日教你一曲《凤求凰》，可好？“
琴音淙淙，伴着穿堂而过的熏风。程宁低头绣着帕子，忽然发现李明月弹到“凤兮凤兮归故乡“这句时，目光总是飘向窗外——那里正对着神兵司的方向。
午后，程宁抱着绣绷回府时，正撞见兄长在书房研究图纸。她故意将绣帕“遗落“在案几上，帕角的鸳鸯正好盖住了弩机图纸的机密部分。
“这是...“程岩拾起绣帕，指腹擦过那个小小的“明“字。
“公主教我绣的。“程宁倚着门框，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要学双面绣，就得先懂得正反相成的道理。“
蓝田侯府的后厨已经腾起袅袅炊烟。程岩披着单衣站在地窖口，指尖拂过青砖上凝结的水珠。三年前亲手刻下的“武德九年春“几个字，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侯爷，都备妥了。“
刘大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特意换了身靛青色短打，腰间束着牛皮宽带，显得愈发精壮结实。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正费力地抬着口包铜边的橡木酒架。
“轻些放。“程岩蹲下身，指尖划过地窖最深处那排陶瓮。十二口瓮子整齐排列，瓮身用桐油浸过的麻绳捆扎，封口的黄泥上还按着他的拇指印。最边上一口瓮子的泥封有些异样——那是去年陇右告急时，他差点就要启封的痕迹。
王临风捧着鎏金托盘匆匆走来，盘中十二把青铜酒勺排成扇形。晨光透过树影，在勺柄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按侯爷吩咐，都刻好了。“少年压低声音，指向最边上那把缠着红绳的酒勺，“这把是...“
程岩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那把勺柄末端刻着兰草暗纹的酒勺，在托盘上显得格外精巧。他取过细看，发现勺心还錾着个极小的“明“字，若不细看，只当是铸造时的气孔。
“侯爷，这酒...“刘嬷嬷提着裙摆从回廊转出，发间的银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新编的竹筛。
程岩没有答话，只是取过铁钎，轻轻撬开正中那口陶瓮的泥封。随着“啵“的一声轻响，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整个院落。蹲在墙头的花猫“喵“地一声蹿上房顶，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
“老天爷！“刘大壮抽着鼻子凑过来，“这味儿比烧刀子还冲！“
程岩唇角微扬。这是他用西域秘法改良的蒸馏酒，当年在陇右雪夜里试验了整整三个月。瓮中酒液清澈见底，与寻常浊酒截然不同，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取试酒杯来。“
王临风连忙递上特制的白玉杯。这杯子比寻常酒盏深三成，杯壁薄如蝉翼，是程岩特意让将作监烧制的。程岩执勺轻舀，酒液入杯时竟泛起细密的金芒——这是酒中沉淀了三年的精华。
“侯爷小心，这酒...“
刘嬷嬷的提醒还未说完，程岩已经仰头饮尽。烈酒入喉，如一道火线直贯胸腹，激得他眼角微微发红。三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他就是在酿成这瓮酒的那晚，收到了李明月的第一封手书。
“记好了。“程岩抹去唇边酒渍，声音有些沙哑，“'雷'字酒用黑陶盏，'风'字酒用青瓷杯。“他指了指托盘上那把兰草纹酒勺，“这把...单独收着。“
刘嬷嬷会意，将红绳酒勺收入袖中。晨风吹过，带来前院家仆们布置席面的声响。程岩望着渐渐升高的日头，忽然想起今日宴席的主宾名单——那把兰草纹酒勺，终究是为谁准备的，彼此都心照不宣。
未时，蓝田侯府门前的铜钉开始反射刺目的阳光。程岩身着深绯色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不是寻常玉佩，而是一柄鎏金小算——这是军器监特制的量酒器，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来了！“
守在门房的王临风突然低呼一声。程岩整了整衣冠，只见街角处转出一队人马，当先一骑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正是尉迟敬德那匹名震长安的“乌云踏雪“。老将军今日未着朝服，反而穿了身赭色缺胯袍，腰间那对金锏随着马步叮当作响。
“好小子！“尉迟敬德未及下马便声如洪钟，“听说你这酒能放倒一头牛？“他翻身下鞍的动作矫健如青年，落地时震得门前石狮口中的玉球都颤了颤。
程岩正要行礼，忽闻街尾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程咬金骑着他那匹花斑马，马鞍上还挂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包袱。“俺老程来迟了！“他远远就扯着嗓子喊，手中马鞭指向身后，“瞧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