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里,特别热闹,庄户们突然噤若寒蝉。程岩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鎏金嵌宝的马车横在院门前,拉车的四匹青海骢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铁掌与水泥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嘚嘚“声。车辕上斜倚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紫袍青年,正用一柄金错刀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那刀柄末端竟嵌着块拇指大小的水泥雕件,隐约可见“将作“二字。
“程县男好雅兴。“青年懒洋洋地开口,随手将锦囊抛来。囊口金线在空中划出亮弧,落地时散开一叠地契,最上面那张“平康坊永业田“的墨迹还未干透,边角处沾着抹艳丽的胭脂,在素白的宣纸上晕开成桃花状。
程岩尚未俯身,青年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奇特的酒器。那物件通体灰白,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竟是水泥烧制的双层酒盏。盏壁薄如蝉翼,透过外层半透明的云母片,能看见内胆残留的琥珀色酒液——程岩鼻尖微动,嗅到御酒“若下春“特有的松木香气。这分明是前日才在窑场试验成功的夹层技法,连将作监大匠都未曾得见。
“家父说...“青年突然压低声音,紫袍下摆扫过水泥路面,带起细小的尘灰。他食指轻叩酒盏,内胆发出清越的“叮“声,“这'五色泥'若用在曲江池畔...“话未说完,远处树丛突然惊起飞鸟。青年脸色骤变,慌忙将酒盏塞进身旁胡姬的诃子裙里。那胡姬腕间戴着对水泥镯子,随着动作相互碰撞,竟发出玉器般的脆响。
程岩余光瞥见陈大正拄着枣木棍逼近,瘸腿汉子残缺的右腿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青年侍卫立即按住刀柄,却见马车帘子突然掀起——里面竟堆着七八个水泥烧制的胡床,每个床腿都雕着精细的忍冬纹。最底下那个尚未完工的,分明是仿着东宫常用的款式。
“三日后大朝会。“青年突然正色,从袖中抖出张洒金帖,“圣人在两仪殿设宴...“他话锋一转,指尖轻点帖子边缘的水泥印花,“家父希望县男的'礼单'上,能有裴府一笔。“说罢突然咳嗽起来,侍卫连忙递上帕子——那素白绢帕包裹的,竟是块刻着“裴“字的水泥印章。
程岩退到内院时,发现陈大正单腿立在石磨上,枣木棍横在胸前,独眼死死盯着东墙——那里已经冒出三四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最左侧那个戴着幞头的汉子,额角有道新鲜的烫伤,正是官窑匠人特有的火印标记。
“侯爷!“王二气喘吁吁地从西院墙缺口钻进来,老窑工黧黑的脸上沾满煤灰,粗布衣的后襟被荆棘刮成布条。他颤抖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块带着新鲜凿痕的水泥碎片:“第三窑...又被撬了!“碎片的断面上,赫然留着官窑专用的楔形凿印。
程岩接过碎片,指尖传来微弱的余温。这分明是寅时才出窑的新料,断面晶花还未完全成型。他忽然瞥见王二指甲缝里闪着金光——竟是半片嵌在水泥里的云母,边缘还带着将作监特制的鱼子纹。
“哥!“程宁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小姑娘抱着个鼓囊囊的粗布口袋,发间的银铃随着小跑叮当作响。她踮脚把口袋往书案上一倒,“哗啦“散出七张洒金名刺。最上面那张印着“西市萨保“的帖子上,竟用水泥黏着个精巧的胡人俑——俑的腰带处密密麻麻刻着波斯数字,正是水泥的配方比例。
“报——侯爷!“刘三的破锣嗓子突然炸响。这庄户从后院土墙翻进来,裤腿上沾满新鲜的水泥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西边:“庄子外...来了队羽林卫!说...说是奉...太子教!“
羽林卫的铁靴踏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整齐的“咔咔“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为首的校尉突然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声如金玉交鸣。他双手捧起一个鎏金铜匣,匣盖上的狻猊兽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奉太子教,赐蓝田县男水泥样品一匣。“
铜匣开启的瞬间,程岩的瞳孔骤然收缩——匣中红绸衬底上,十二块巴掌大的水泥砖排列如阵。每块表面都浇铸着不同的纹饰:忍冬纹的叶片脉络分明,联珠纹的圆点大小如一,最惊人的是那块胡旋舞图案,舞姬的飘带竟似在风中飞扬。他的指尖抚过最下方那块印着“东宫“字样的砖坯,字迹边缘的釉彩还未干透,沾在指腹上带着微微的黏腻。
程岩接过铜匣时,余光瞥见院墙拐角紫影一闪——是那个裴家郎君正仓皇翻身上马。青年的紫袍下摆挂在了水泥墙的棱角上,“嗤啦“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暗藏的羊皮纸。风吹纸卷,隐约可见“大明宫重修“五个朱砂大字。更远处的大槐树上,萨保家的昆仑奴正灵巧地攀着枝丫逃窜,腰间别着的水泥小刀在枝叶间闪着灰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