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乡试的榜单……”孔颖达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按他们卷子里写的本事来排!”
政事堂。
大唐帝国的中枢神经,此刻的气氛,比冰窖还要冷。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宰相并排而坐,每个人的面前,都摊着一叠厚厚的,由孔颖达连夜派人誊抄送来的“试卷”。
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这些试卷,与其说是文章,不如说是一份份来自民间的泣血奏折,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捅向了世家门阀最肥硕、最腐烂的软肋。
“……博陵崔氏,侵占河东解县盐池,勾结官吏,名为官营,实为私产。每年偷漏之税,不下三十万贯……”杜如晦念出一段文字,声音干涩。他抬起头,看向房玄龄,“玄龄,此事若真,户部尚书,当斩!”
房玄龄没有回答,他看着手中的另一份卷子,脸色铁青。
那上面,详细罗列了关中数个郡县,世家利用“诡寄”之法,将名下田产化整为零,寄于旁支或家奴名下,以逃避朝廷“均田制”的清查和赋税。其中涉及的田亩数量,是一个让这位以算计精明著称的宰相都感到心惊肉跳的数字。
“克明,”房玄龄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这不是一个户部尚书的问题。这是根子烂了。”
长孙无忌一言不发,只是将一份关于边防后勤的“试卷”反复看了三遍。上面没有一句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计算。
从长安到边塞,一石粮食的运送成本是多少,沿途驿站的损耗是多少,官员的克扣是多少,最终能有多少粮食,真正送到戍边士卒的手中。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是外戚,是军功集团的代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数字背后,是多少士卒的饥寒与生死。
“程岩……”长孙无忌缓缓吐出两个字,“他不是在考试,他是在递刀子。他把刀磨好了,递到了陛下的手上,递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问我们,杀不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黄门快步走入,躬身道:“三位相公,陛下口谕,请三位即刻入宫,共议国事。”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他们知道,一场波及整个大唐官场的政治风暴,已经无可避免。
……
与此同时,洛阳城,贡院门外。
放榜之日,万人空巷。
贡院前那面巨大的影壁墙下,挤满了焦急等待的考生和家人。
崔玉在一众国子监生的簇拥下,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锦袍,手持一把象牙扇,神采飞扬,顾盼自雄。
“玉郎,此次乡试,解元之位,非你莫属!”
“那是自然!我等皆以玉郎马首是瞻!”
崔玉听着这些吹捧,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心中却是无比笃定。他这次的文章,自认是超水平发挥,堪称典范。拿下解元,不过是探囊取物。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寻找着程氏学府那群人的身影。
他看到了。
那五十个“土包子”,依旧是穿着那身统一的青色学子服,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哼,还在装腔作势。”崔玉冷笑一声,“等会儿榜单一出,看他们还有没有脸站在这里!”
“当——”
一声锣响,贡院大门打开。
数名官差抬着一张巨大的红色榜单,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贴上了影壁墙。
人群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拼命地向前挤去,想要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
“中了!我中了!”
“唉……名落孙山……”
几家欢喜几家愁。
崔玉没有动,他自有下人替他去看榜。他只是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等待着“解元崔玉”四个字被人高声喊出。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预想中的欢呼并没有到来。
反倒是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一片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这怎么可能?!”
“我眼花了吗?这榜单……是不是贴错了?”
“第一名……杜小七?这是谁?没听说过啊!”
“第二名,张大牛?第三名,李铁柱?这……这都什么名字?”
“快看!后面!全都是!程氏学府!榜单前五十名,有四十五个,是程氏学府的!”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崔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再也顾不上风度,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发疯似的向榜单挤去。
当他终于挤到前面,看清那张红榜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红色的榜单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杜小七、张大牛、李铁柱……
这些土得掉渣的名字,此刻却高高地排在最前面,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而他的名字,崔玉,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名字,却被挤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第七十三名。
一个充满了羞辱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