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数辆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载着他们,直奔终南山而去。
马车在距离青松观五里外的一处密林停下。
所有人下车,开始徒步前进。
山路崎岖,但五十名学生的步伐,却稳健得可怕。他们这一路从洛阳走来,早已习惯了长途跋涉。
“停。”走在最前面的张大牛,打了个手势。
他摊开手中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低声道:“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青松观的范围。我们从西南侧的峭壁上去,那里是视线的死角,也是他们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队伍立刻改变方向,像一群灵巧的猿猴,攀上了陡峭的山壁。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预定的观察点。
那是一片乱石堆,刚好可以俯瞰整个青松观。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座所谓的“废弃道观”,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高大的院墙上,每隔二十步,就有一个手持长刀的护卫。院内,还有数支巡逻队,来回走动,步伐整齐,令行禁止。
这哪里是护卫?这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共一百二十六名守卫。”王玄策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声音有些发沉,“外围岗哨三十二人,巡逻队四支,每支十人,内院固定岗哨五十四人。他们的换防时间,和我推演的一模一样,每隔一个时辰换防一次,交接时间不超过十息。非常专业。”
杜小七的脑子在飞快地计算。
“这么严密的防守,说明里面的东西,极其重要。”他低声说道,“而且,光是养着这百十号人,每个月的开销,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蓝田侯府多出来的那三成木炭,根本不够。”
程宁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山中堡垒。
月光下,隐约能看到,道观的后院,有几座巨大的、如同怪兽般趴伏着的建筑,正不断地向外冒着滚滚的浓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灼热金属的味道。
“程师姐,”王玄策放下望远镜,“他们的防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密。强行潜入,风险很大。”
“风险,是用来计算的,不是用来害怕的。”程宁的声音很冷,“动手。按计划行事。”
“行动!”
随着程宁一声令下,王玄策立刻带着爆破小组,悄悄地摸向了道观的东北角。
那里是一处峭壁,也是整个防御圈唯一一处依靠天险,没有设置岗哨的地方。
杜小七看着手中的怀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
“十、九、八……”他低声倒数。
当秒针指向正上方时,东北角的山壁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
火光一闪而逝,紧接着是大量碎石滚落的声音。
整个青松观瞬间被惊动了!
“敌袭!在东北角!”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离得最近的两支巡逻队,以及院墙上的大部分护卫,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冲了去。
机会!
“走!”
程宁带着杜小七和另外八名身手最敏捷的学生,如同离弦之箭,从西南侧的阴影中窜出。
他们利用绳索和铁爪,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墙。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落地之后,他们没有片刻停留,立刻按照张大牛绘制的内部结构图,贴着墙根,向着后院那几座巨大的厂房摸去。
越是靠近,那股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金属味道就越是浓烈。
当他们绕过一座偏殿,后院的景象,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有人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道观!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组织严密的兵工厂!
十几座高达三丈的炼铁高炉,并排而立,炉火熊熊,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赤红。
赤着上身的工匠们,正挥舞着铁锤,在巨大的铁砧上,奋力捶打着烧红的铁坯。火星四溅,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却被山谷的地形巧妙地约束着,传不出去。
他们看到了清晰的流水线。
铁水从高炉中流出,被灌入模具,冷却成标准的铁锭。
铁锭被送到锻造区,由数百名铁匠,通过反复折叠锻打,炼制成精钢。
成型的钢材,再被送到下一个区域,由工匠们打造成刀剑的雏形。
磨刀石转动的声音,淬火时“嗤嗤”的声响,此起彼伏。
另一边,是箭矢的生产线。削杆、安羽、制头,分工明确,效率极高。
更远处,还有专门的区域,在组装着一架架寒光闪闪的强力弩机!
这已经不是一个手工作坊了。
这是一种超前于这个时代的、工业化的生产模式!
“我的天……”一个学生喃喃自语,“这……这简直是在打印军队!”
杜小七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不需要纸笔,他的大脑,就是一台最精密的计算器。
“十六座高炉,按照炉体大小和燃料消耗速度估算,每炉每日可出铁水约八百斤。刨除损耗,每日可得精铁五千斤以上。”
“锻造区,工匠约三百人,采用的是百炼钢锻造法。按照三人一组,每日锻打十二个时辰计算,日产标准横刀,可达五十柄!”
“箭矢工坊,工人约两百人,流水线作业,日产标准狼牙箭,不低于一千支!”
“还有弩机……那种尺寸的蹶张弩,至少需要三个壮汉才能拉开,射程可达三百步!他们的产量,一个月至少能装备一个营!”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众人的心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私铸兵器了。
这个规模,这个效率,足以在三个月内,武装起一支上万人的精锐大军!
这背后的人,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占山为王。
他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去库房!”程宁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往的工匠和监工,向着地图上标注的最大的一座仓库潜去。
那是一座用巨石砌成的建筑,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门口,站着八个气息沉凝的护卫,比外面的那些,要强悍得多。
王玄策打了个手式,指了指铁门上的那把大锁。那是一把特制的“八宝如意锁”,结构复杂,寻常的盗贼,根本无从下手。
他从怀里,摸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铁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开锁,也是一门数学题。
王玄策的手指,灵巧得像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几根纤细的铁丝,在他的操控下,探入复杂的锁芯。
杜小七在一旁,死死地盯着那八个守卫。他计算着他们的呼吸频率,肌肉的松弛程度,以及视线扫过的每一个角度。
“还有三十息,下一波巡逻队就会经过这里。”杜小七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王玄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把坚固的“八宝如意锁”,开了。
程宁立刻带人,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入仓库。王玄策则飞快地将锁复原,不留一丝痕迹。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桐油和铁器的味道。
借助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他们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排排巨大的货架,顶天立地。货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制式相同的木箱。
一名学生撬开离得最近的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