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灌进靴子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李凡一行四人，已经换了装束。
他们不再是瑶光圣地的修士，而是这片沙海中最常见的行者。
粗布长袍罩住了身形，头巾遮蔽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审视着前路的眼睛。
李凡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汁液，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做了些许涂抹。
澹台烬眉宇间的锋锐被遮掩，化作了风霜磨砺的沧桑。
苏灵儿眼中的灵秀被压下，成了一个略显怯懦的普通少女。
石敢当的魁梧身形则被一件宽大到夸张的袍子完全笼罩，看起来像个行动的货包。
李凡自己，则成了一位带着三个晚辈，出来见世面的寻常散修前辈，气息内敛，平平无奇。
“前面的商队停下了，似乎在等什么人。”苏灵儿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支由十几头骆驼兽组成的队伍。
风中，断断续续飘来他们的交谈声。
“……再等半个时辰，老沙蝎的人就该到了。”
“进了枯骨绿洲，这批货才算安全。”
“安全？那地方可比陨星海还黑，金刚寺那帮秃驴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了那座骨头城。”
“管不了才好，管得了，我们的货卖给谁去？”
一个粗豪的笑声响起，充满了亡命徒的快意。
“说的也是，天堂太远，绿洲很近。”
李凡的脚步没有停顿，带着三人从商队旁不疾不徐地走过，仿佛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苏灵儿跟在后面，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记在心里。
黑市。
亡命徒的天堂。
不受佛寺管辖。
一个个关键词，勾勒出了一座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法外之城。
又行了半日，地平线上，一座城市的轮廓终于出现。
它不像东荒的城池那般规整秀丽。
它的城墙，是用一根根巨大到骇人的白色兽骨，与暗黄色的沙岩胡乱堆砌而成。
风格粗犷，野蛮，散发着一股原始的血腥气。
仿佛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头匍匐在沙漠中的远古巨兽的骸骨。
这就是枯骨绿洲。
城门口，聚集着大量等待入城的人，气氛却有些凝滞。
两拨人正在对峙，将本就不宽敞的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左边，是十几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僧人。
他们身材高大，肌肉虬结，手持沉重的降魔禅杖，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刀。
为首的老僧，眉毛花白，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角延伸到下颌，更添几分煞气。
“金刚寺的执法僧。”苏灵儿低声对身旁的澹台烬说。
她从那些僧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纯正刚猛的佛力，堂堂正正，破邪诛魔。
而在他们对面，只站着三个人。
三个穿着黑色僧袍，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的僧人。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法器，只是双手合十，静静地站着。
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粘稠，像是毒蛇的信子，让人皮肤发麻。
“黑佛寺。”澹台烬只说了三个字，握着断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妖僧！”金刚寺的老僧声如洪钟，禅杖重重顿地，震起一圈沙浪。
“尔等以‘血菩提’为饵，榨干信徒精血，修的是魔道，与佛何干！”
他的怒喝声中，蕴含着佛门狮子吼的神通，让周围许多修为低微的散修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对面为首的黑袍僧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明心大师，此言差矣。”
“我佛慈悲，见众生苦，故赐下神果，助他们脱离苦海。”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面带畏惧又夹杂着一丝渴望的散修，声音充满了蛊惑。
“信徒献出无用之皮囊，换取通往极乐世界的一张门票，乃是大功德，大解脱。”
“不像贵寺，只会让信徒苦修万世，诵念那些自己都未必懂的经文，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得正果？”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们的法门，是方便法门。即身成佛，就在眼前。”
“一派胡言！”明心老僧气得须发皆张，“将生灵当做祭品，榨取其生命本源，此等行径，连魔道都不屑为之！”
“祭品？”黑袍僧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不，他们是自愿的。”
“是大师你们不懂，不懂走投无路之人，对力量的渴望。”
“不懂凡人在绝望之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时的虔诚。”
“你们高高在上，又怎知人间疾苦？”
这番话，让周围的人群起了些许骚动。
明心老僧一时语塞，他身后的年轻僧侣们个个怒目而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黑袍僧人见状，笑着对明心老僧合十一礼。
“大师，枯骨绿洲，有枯骨绿洲的规矩。”
“这里，不问出身，不问正邪，只认实力。”
“你们金刚寺要讲经，我们欢迎。我们黑佛寺要度人，也请你们不要阻拦。”
说完，他不再理会金刚寺众人，转身带着另外两名黑袍僧人，悠然走进了城门。
从始至终，城门口那些凶神恶煞的守卫，都像木雕泥塑一般，没有丝毫干预的意思。